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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书画里的扬州菊

2023-12-06    韦明铧

扬州竞菊市,晴日满城芳。

候雁频回影,游人喜插黄。

高秋不寂寞,茶肆有开张。

楚俗竞如此,风流不可忘。

——明·刘应宾《菊市》

扬州的琼花、芍药誉满天下,殊不知菊花也饶有盛名。从明人刘应宾《菊市》诗中可以看到,明代扬州就有专门卖菊的花市,而且随处可见,竞争激烈:“扬州竞菊市,晴日满城芳。”市民们买来菊花,马上就插在鬓发之间,相互比美,招摇过市,所谓:“候雁频回影,游人喜插黄。”

扬州人栽菊花,喜欢成片栽种。唐朝宰相李绅在《入扬州郭》诗中说:“菊芳沙渚残花少,柳过秋风坠叶疏。”诗中的“菊芳沙渚”,是指水岸边的菊圃。秋风一来,其他花都残败不堪,唯有“菊芳沙渚”引人瞩目。另一位唐朝宰相许敬宗写过《拟江令于长安归扬州九日赋》,说:“本逐征鸿去,还随落叶来。菊花应未满,请待诗人开。”作者说,且不要问别的花如何,我只知道扬州菊花正在等待诗人到来呢!

孟德龙 摄

孟德龙 摄

扬州的菊花,在清代主要种在城北傍花村。林苏门《邗江三百吟》中有《傍花村寻菊花叶种》一篇,序云:

“村在北门外,叶公坟相近。周围约三四里许,无别花,惟菊而已。内有竹庐草舍数十家,皆种菊为业,名曰傍花村者,以其一村皆花也。二十年前,有叶姓自远方来,携异样好菊种留于村,教以殖法,不数日飘然而去。其或即叶公坟之后裔耶?秋间观者如堵,无不忆及此事,无不寻玩叶家菊花,故相传为叶种。”

扬州的叶公坟原在迎恩河畔,今玉带河上有叶公桥。叶公坟、叶公桥,均因明人叶相而得名。叶相,扬州人,弘治进士,官至刑部左侍郎,因在朝廷能秉公直谏,在地方能惠及百姓,故朝野均获好评。后因不满宦官擅权,以病乞老,返乡定居。叶相卒后,扬州百姓感念其恩,名其葬处为叶公坟。叶公坟在昔日之扬州,也算是一处名胜。清人何震彝《扬州怀古》写道:

勋名过眼似烟云,一角荒山罨夕曛。

石马半摧翁仲卧,路人遥指叶公坟。

每当金菊怒放,醉蟹飘香,重阳节来临之际,扬州人多好登临叶公坟,借以极目秋色,放眼长空,涵养乾坤之浩气,沐浴宇宙之清风。登叶公坟,是为了看傍花村的菊花。清人徐兆英《扬州竹枝词》写道:“重阳士女聚如云,郭外闲游日未曛。赏菊傍花村里坐,登高还上叶公坟。”诗后有注:“重九日,多赴北郭外傍花村赏菊,以叶公坟为登高之所。”叶公坟再高,毕竟是坟,幸而旁边就是以菊花闻名的傍花村。

林苏门有《傍花村寻菊花叶种》诗云:

一个名村四围住,不知栽竹不种树。

佳日清光最宜秋,讴歌传播在扬州。

扬州稠密东篱寡,此村大抵傍花者。

突如其来一人携,逍遥爱菊蹁跹下。

红红白白掌中圆,亲殖稀奇不记年。

岂为投桃思报李,亦非高价青铜钱。

邗上花晨任豪纵,留遗可作陶潜梦。

况邻墓木风露清,从兹睹物思人重。

我亦浪游愿学狂,眼底时事感维桑。

偶然吟到村边玩,毕竟黄花晚节香。

如果说琼花象征着无双、芍药意味着富贵,菊花则标志着节操与繁盛。王振世《扬州览胜录》提到,扬州的赏菊佳处很多,如堡城、傍花村、绿杨村和冶春花社等,“堡城在北门外,距城五里……秋则以菊花为最盛”;“次则以北门之傍花村、绿杨村、冶春花社,产菊亦颇盛”。

孟德龙 摄

孟德龙 摄

扬州菊花的种类繁多,约有数百种,以虎须、金铙、乱云等为前十大名种,麒麟阁、玉飞鸾、海棠魂等为后十大名种,又有猩猩冠、醉红妆、绿衣红裳等十种新菊。扬州的艺菊里手也很多,光绪间以臧谷首屈一指。臧谷爱菊成癖,自号“菊隐翁”,筑有问秋馆,为艺菊之地,著有《问秋馆菊录》。

扬州八怪也画菊,郑板桥《兰竹菊图》题云:“寄予东君诸子弟,好将文事夺天葩。”他认为菊花的精细,有助于文思的缜密。李方膺《菊篱图》题云:“篱内人家画不出,琴樽潇洒寄琅琊。”他认为菊花的精致之美,需要瑶琴、醇酒方能衬托。

扬州人的细心,也表现在对菊花的艺术化处理上。为了让这种精雕细琢的“尤物”四季不败,扬州人在菊花完成了自然生命之后,又将它化为永恒——最有名的莫过于女画家吴砚耕的画菊、剪纸大师张永寿的剪菊,和通草花艺术家钱宏才的制菊了。

吴砚耕数十年如一日为菊花传神写照,以菊为邻,以菊为友。她笔下的菊花不下三百种,或蓓蕾初绽,或傲霜怒放,或娇媚如女子,或豪放如英雄,给人以活色生香之感。张永寿经过长期栽培、晨昏观察,菊花的形态早已了然于心。他剪下的菊花,清早的菊花如晨曦含露,黄昏的菊花似晚霞迎风。他的《百菊图》既求形似,又求神似,却又形神各异:“浣纱”表现其“飘”,“柳线”强调其“奇”,“懒梳妆”夸张其“懒”,“万卷书”突出其“卷”。千姿百态,斗艳争妍,简直是一部引人入胜的皇皇画卷。通草花是扬州特有的工艺,用一种特殊的草做成,清代已见记载。在一次大型菊展中,人们把两盆通草菊掺杂于真菊花之间,观者竟真假难辨,一时传为佳话,制作者钱宏才也因此声名鹊起。

画菊、剪菊、制菊,号称“扬州三菊”,讲究一枝一叶,栩栩如生,万千风情,尽在方寸。这种于细微处见匠心的艺术,正是扬州人性格的体现。菊花不过是百花之一,然而它细细的花瓣、茸茸的花蕊、浓浓的花香,诠释着扬州人心中的精致。

孟德龙 摄

孟德龙 摄

金秋十月,享受了持螯赏菊的快意后,可以静观吴砚耕与潘玉良两位扬州籍女画家笔下的菊花了。她们的画法,一中一西,异彩纷呈。画家吴砚耕继承了父亲工笔与写意相结合的画法,成为扬州“吴氏菊派”的传承人。她笔下的菊花,傲骨之中多了女性的柔情,凌霜怒放又蕴含着婀娜与多姿。她画过一种少见的菊花名品“枫叶芦花”,五朵大小不一的深红色菊花,形似牡丹,傲立枝头,题诗云:“陶然坐望枫林晚,笑指芦花白了头。”又画过一种罕见的菊花名品“飞鸟美人”,盛开的菊花形似古代王后的凤冠,中间略微弯曲的管状花瓣呈弧形高耸,四周的花瓣或平展或飘舞,每个花瓣顶端都有珠样小匙环,题诗云:“秋窗闲却凌云笔,自写东篱五色霞。”

相较吴砚耕国画菊花的素净淡雅,留学欧洲的潘玉良所作的油画菊花则明艳强烈。潘玉良早年求学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师从以离经叛道著称的画家刘海粟。后因所绘人体画不为国内世俗接受,遂赴法研习西洋画法。法国东方美术研究家叶赛夫评价她的作品,是既融合了中西画之长,又赋予了自己个性色彩。她以生动的线条来形容实体的柔和与自在,色彩的深浅疏密与线条相互依存。《菊花与女人体》是她作于1940年的油画作品,她以深邃的画功诠释了颜料的遮盖力和透明性。油画中,插在花瓶里的橙红菊花与半坐在毛毯上的裸女背影相呼应,浓郁的东方情调与原始张力尽情显现在画面上。另一幅《双色菊花》油画,多用红、黄、绿的明亮色彩,浅色背景衬托出白色花瓶中的菊花,随意放置的花纹桌布、托盘水果,虽是静物写生,却给人留下不拘细节、自由奔放的印象。

都说字如其人,画亦如此。都是扬州女性,一个用国画画菊,一个用西画画菊,我们仿佛看到一位气质如兰的大家闺秀在绢帛上精心刺绣,一位大气磅礴的印象先锋在战场上攻城略地。她们都把深秋的记忆,留在了自己的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