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魅力江苏 >>> 溯源

徐进 | 金陵古邑:秦至六朝江乘县地望考述

2025-11-26    

2023年10月18日,南京东郊栖霞山脚下的栖霞古镇开街迎客。入口处新建一座石坊,额刻“江乘古邑”,使江乘这个消失了近一千五百年的古县重回民众视野。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公元前210年,始皇东游会稽,“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琊”。唐张守节《史记正义》注释:“江乘故县在润州句容县北六十里,本秦旧县也。”唐初史地名著《括地志》亦言江乘建置于秦。嗣后直至六朝,除新莽时更名“相武县”以及孙吴时推行屯田,并江乘、溧阳等县为典农都尉辖地外,江乘一直存在,秦属鄣郡,汉属丹阳郡。永嘉南渡时,晋元帝在江乘置南琅琊、南东海、南东平、南兰陵等侨郡(俱无实土)。后来,南东海等侨郡又先后外迁。成帝咸康元年(335),应桓温之请,晋廷以江乘为南琅琊之实土,江乘即转隶南琅琊,桓温“金城泣柳”便发生在江乘。开皇九年(589),隋灭陈,江乘并入江宁,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若以公元前210年为江乘建置之年,那么扣除新莽的十四年以及孙吴的五十八年,江乘共存续727年。


fc92c6f8-ee47-4484-b1f7-97481fea88e3.jpg

东晋咸康元年前江乘地域图(徐进 改绘)


或因江乘未曾诞生有影响力的人物,亦未发生过重大历史事件,后世南京地区的方志以及南京史地研究的累累硕果中,言及江乘者甚少。江乘县的辖境范围,县治的地理位置等问题均未得到解答,方志中也存在着模糊与矛盾之处。本文拟在前人研究基础上,详细探讨古江乘县辖境四至、治所位置等问题,以期求教于方家。


一、东晋咸康元年前的江乘辖境


通观史乘,自秦至六朝,除晋成帝咸康元年析江乘县西境为侨置临沂县之实土外,江乘辖境未发生过大的变化。咸康元年之前的江乘,辖境四至大致如下:


(一)东界


《晋书·刘毅传》《南史·宋本纪上》等记载,晋安帝元兴三年(404),刘裕于京口(今镇江)起兵,讨伐桓玄。刘裕军走陆路,自东向西望建康而进。“裕率毅等至竹里”时,桓玄将领皇甫敷、吴甫之亦率兵前来,双方遇于江乘。《南史·宋本纪上》详述此战“帝(刘裕)躬执长刀,大呼,即斩甫之。进至罗落桥,遇皇甫敷……帝进战弥厉,又斩敷首”,桓玄军遂溃。诚然,“遇于江乘”应指双方遭遇地点位于江乘境内,而非江乘县治所在位置,但也说明从竹里往罗落桥方向行进时即入江乘境。


《太平御览》地部“岘”条引《江乘地记》云:“(建康)城东四十五里竹里山,王途所经,途甚倾,行者号为‘翻车岘’也。”“王途”即官道,连接建康与京口。成书于南宋绍兴年间的史地名著《六朝事迹编类》记载:“竹里山,《图经》云:‘在句容县’。《方舆地记》云:‘行者以其途倾险,号曰翻车岘。’鲍照有《行翻车岘》诗,即此山也。”南京历史上第一部传世方志、成书于南宋景定二年(1261)的《景定建康志》记载:“竹里路,在句容县北六十里仓头市。东有竹里桥,南边山,北滨大江。父老云,昔时路行山间,西接东阳,绕摄山之北,由江乘罗落(桥)以至建康。宋武帝讨桓玄,其路经此。”可见“竹里”是一个区域性地名,包括竹里山、竹里路、竹里桥,等等。


句容自汉武帝元朔元年(前128)置县以来,县治一直位于今华阳街道。县北三十千米有仓头村,是一座规模较大的行政村,属宝华镇。该村南为宝华山东麓,北距江岸虽有十千米,但皆为千百年来淤涨而成的圩田,南宋时距离江岸应当比较近。仓头村以东三千米有自然村“祝里”,为水网纵横的平原,属下蜀镇。从地理位置和村落规模看,仓头与祝里应即《景定建康志》中的仓头市和竹里桥。由仓头村向西南可进入宝华山深处,再折向西,沿山路行十五千米即出山,进入南京市栖霞区,第一座村庄便名“东阳”。可见竹里山即今宝华山,竹里路即为自西向东穿越宝华山的山路。《景定建康志》记载罗落桥位于“(建康)城东北四十五里”,南宋时虽已更名为“石步桥”,但桥下河流仍名“罗落浦”,“又有罗落坊、罗落干、罗落山,皆在此处。今石步酒坊,名罗落坊”。石步桥今名“石埠桥”,亦是一座规模较大的村庄,位于九乡河入江口的西岸,与摄山(栖霞山)西麓隔河相望。从东阳村到石埠桥,“绕摄山之北”确为一条路线,并且可以跨过九乡河,向西南望建康而进。通观《太平御览》等史料,可见竹里路甚险,部队施展不开。刘裕、桓玄两军“遇于江乘”,刘裕阵斩吴甫之时,刘裕军应已走出竹里路,来到了东阳村一带的平原。并且在击败吴甫之后,很可能便“绕摄山之北”进至罗落桥并击败皇甫敷。因此综上所述,宝华山西麓应即江乘东界,以西属江乘,以东属句容。该分界线与今天的栖霞区、句容市界线或有较高的重合度。


不过,宝华山南麓的部分地区,今属句容,昔时当属江乘。桓温“金城泣柳”,说出“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的金城,原为孙吴时修筑的要塞,晋元帝渡江后立为南琅琊郡治,因之又名琅琊城。《六朝事迹编类》记载:“《寰宇记》云:‘晋元帝过江为琅琊王,国人立也。其城在江乘县界。’王隐《晋书》及山谦之《南徐州记》云:‘江乘南岸蒲洲津有琅琊城,并立琅琊内史以治之。’《图经》云:‘在(上元)县东北六十三里。’今句容县有琅琊乡,亦其地也。”《景定建康志》也引用了上述内容。可见琅琊城位于江乘境内,到了南宋,其地则属句容。考《景定建康志》之《句容县图》,当时的琅琊乡东有“胄王山”,西有“乌射山”,南有“周郎桥”,北有一山,未标注名称,但该山北滨大江,应为宝华山。胄王山今为胄王村,位于宝华山东南约五千米,属下蜀镇。乌射山今名“射乌山”,位于宝华山西南约五千米,属栖霞区。周郎桥今存,位于宝华山正南二十千米,属南京市江宁区,但东距句容城区只有五千米。可见南宋时琅琊乡中心区域即位于宝华山南麓。六朝时这里有一部分土地属于江乘,说明江乘东界最远也到达了宝华山南麓。《景定建康志》言琅琊乡“与(古)江乘县界相接”,清〔同治〕《上江两县志》、〔宣统〕《上元江宁乡土合志》俱言古江乘“地错句容”,描绘出了江乘、句容边界交错纷杂的情景。不过,出版于2002年的当代《栖霞区志》称宝华山全域皆属江乘,江乘东境甚至可达祝里村以东约二千米的下蜀镇,这一说法尚缺乏史料佐证。


(二)西界


南朝陈史家顾野王撰述的《舆地志》记载了南京历史上著名的“白下城”的渊源:“白下城,本江乘之白石垒,齐武帝以其地带江负山,移琅琊居之。”即将南琅琊郡的治所由琅琊城迁至白下。《南齐书·武帝纪》载其事发生在永明六年(488)。白石垒即今南京城北的北崮山,该山北依幕府山,南望玄武湖,西至江岸约五千米,东至栖霞山约三十千米。“白石”以该山产石灰而得名,清末民国时犹有“石灰山”“白骨山”之名,后雅化为北崮山。[1]前文已述,东晋咸康元年(335),朝廷析江乘为侨置临沂县之实土。今天在北崮山、幕府山周边地区出土的六朝贵族墓葬中,多见“窆于琅邪郡临沂县”“葬于琅耶临沂县”等铭文,[2]《宋书·明帝纪》载宋明帝刘彧葬于“临沂县莫府山高宁陵”,可见今幕府山沿线均系江乘辖境。


幕府山之山势,由西南而东北,西南自上元门始,东北至燕子矶终。上元门再往西南,沿江滩行约三千米,为阅江楼所在的狮子山(古称“卢龙山”)。隋唐以前,南京玄武湖水域甚广,直通大江(今金川河即其遗存)。入江口即上元门、狮子山之间的平陆。狮子山往南,丘陵绵延约五千米,至石头城而终。当代学者结合史料以及南京地区出土秦汉文物考证,秦秣陵县治应位于石头城,即继续使用楚金陵邑城,而非《建康实录》以及部分地方志所言位于今南京城南二十千米的秣陵街道。汉高帝六年(前201)县治南迁至冶城,直到西晋太康三年(282)才迁到今秣陵街道。[3]笔者认为,古玄武湖应即江乘、秣陵的天然边界,江乘辖境西界便是幕府山之西南隅,今上元门滨江地区。


(三)南界


古玄武湖横亘今南京城北部,西起江口,东至钟山。吴大帝时,易钟山之名为“蒋山”。《宋书·武帝纪》载宋武帝刘裕“葬丹杨建康县蒋山初宁陵”。建康自秣陵分,领秦淮河以北土地,是以钟山古属秣陵。钟山以东二十五千米是以温泉而著名的汤山。《六朝事迹编类》引顾野王《舆地志》云:“江乘县南有半阳泉,半冷半热。”同时引述曾参与《宋书》修纂的史家山谦之《南徐州记》的记载作为补充:“半阳泉……热处可烂物,冷处如冰。热处鱼入冷处即死,冷处鱼入热处亦死。民种稻则溉热水,一年再熟。”《江乘地记》作“半汤泉”,并指出其地位于“县东南四十里”。后世史料中,《景定建康志》在记述汤山时,引佚名《吴郡录》云:“江乘县有汤山,出温泉二所,可以治疾。”引西晋史学家张勃《吴录》云:“丹阳江乘县有汤山,出温泉三所。”《吴郡录》与《吴录》虽未记载半冷半热的半阳(汤)泉,但今南京市长江以南和句容市茅山以西的广大辖区中,出温泉者唯汤山,因此可以确定汤山古属江乘。


从汤山出发,向西南行进约二十千米可至古镇淳化(今属江宁区)。《南齐书·皇后列传》载齐明帝皇后刘氏“永明七年卒,葬江乘县张山”,《六朝事迹编类》认为张山“今隶淳化镇之北”。《景定建康志》引石迈《古迹编》:“(张山)在城东南三十里,淳化镇之北,旧隶江乘县。”淳化向东五千米有村名索墅。1985年2月,索墅砖瓦厂发现一座西晋墓,墓砖上刻有“姓朱,江乘人,居上描。太岁庚子,晋平吴,天下太平”字样。[4]“太岁庚子”即晋武帝太康元年(280)。可见淳化一带古属江乘。


综上所述,江乘南界首先是古玄武湖,然后是钟山之北麓,复折向东南,至淳化、索墅而止。淳化、索墅位于今江宁区东部,索墅再向东五千米即至毗邻句容市区的周郎桥,但索墅北距栖霞山足有三十千米,江乘地域之广可见一斑。


(四)北界


江乘北界即长江。隋唐以前江面甚广,江水直逼幕府、栖霞、宝华诸山之北麓。


二、东晋咸康元年江乘与临沂的分置


永嘉南渡前,临沂为琅琊郡属县,同时也是琅琊王氏故里。南渡后,王氏为东晋最显赫的世家,临沂也因此获得实土。临沂与江乘的分置,有咸康元年与咸康七年(342)两种记载。《宋书·州郡一》载咸康元年“桓温领(南琅琊)郡……求割丹阳之江乘县境立郡,又分江乘地立临沂县”。顾野王《舆地志》认为分置于咸康七年。唐代学者许嵩的《建康实录》则将此事与咸康七年四月发生的“土断”联系在一起:“是月,诏实编户,王公以下皆正土断,白籍。分江乘县西界置临沂县,属琅琊郡。”《景定建康志》等方志均从咸康七年说。笔者认为,“土断”指的是晋廷针对永嘉南渡时南迁定居南方各地、户口登记在侨郡和侨县的民众,实行的将其户籍改为实际居住地,从而更有效地征收赋税的政策。那之后,很多侨郡、侨县都遭到裁撤,而咸康七年朝廷在实行土断的同时,又赐侨置的临沂县以实土,似有矛盾之处。因此,咸康元年分置江乘、临沂的可能性较大。当代学者亦认为咸康元年说较为可信,“与桓温领郡的史实也较统一”[2]。


ad9da550-9852-426b-aeac-5ce0b83d6cbd.jpg

东晋咸康元年后江乘、临沂地域图(徐进 改绘)


江乘的哪些土地被分割出来置临沂县?《建康实录》认为是江乘西部土地,但《景定建康志》卷15《疆域志》同时有“析(江乘)南境为临沂”和“分江乘西界侨置(临沂)”的记载。结合其他史料,临沂当是析江乘西境而置。例如《景定建康志》卷17《山川志》记载:“临沂山,在(建康)城东北四十里……东北接落星山,西临大江,西南有临沂县城。”《六朝事迹编类》称落星山得名于吴大帝时筑于此的落星楼,同时指出“今石步(桥)相去一里半,有落星墩。里俗相传,即当时建楼处,今去城四十里”。如前所述,石步桥位于栖霞山西北麓,九乡河入江处。石步桥的东、南两面皆是栖霞山山体,北为大江,因此落星墩只能位于石步桥西,应为与栖霞山隔九乡河相望的北象山。临沂山则是北象山西南方向一千米的南象山。临沂故城则再向西南,或位于今沪宁城际铁路仙林站附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南象山北麓的甘家巷,出土了大量的六朝墓葬,许多墓志铭称葬地属于临沂。如南朝宋《明昙憘墓志》称墓主“窆于临沂县贰壁山”,梁《故侍中司空永阳昭王墓志铭》载墓主“葬于琅琊临沂县长干里黄鹄山”。[2]948是以,临沂当是析江乘西境而置,两县或以九乡河为界。前述宋明帝刘彧葬于“临沂莫府山”,也充分说明东起九乡河、西至幕府山的江乘西境俱属临沂。临沂析出后,江乘辖境缩小将近一半。


应当指出的是,《舆地志》有“幕府山在临沂县东八里”之记载,与《景定建康志》有关临沂县治的记载不符。清代学者顾祖禹认为,《舆地志》中的临沂县,应当是指齐永明六年(488)后的临沂县。该年南琅琊郡治由金城迁白下,临沂县治很可能一并迁移。“齐永明中,始移郡治白下,县亦移焉。梁敬帝时,陈霸先大破齐人于幕府山,追奔至临沂,即此。”[5]虽然从整体上看,幕府山位于白下城即今北崮山以北,但幕府山主峰劳山则位于北崮山东北方向,相距约四千米,与《舆地志》所述相符。此前的临沂县治距江乘较近,徙白下后,有利于朝廷强化对长江以南、玄武湖以北地区的治理。


三、江乘县治的位置


与“临沂系析江乘西境抑或南境而置”的争议类似,江乘县治的具体位置,史料记载也有不同。


顾野王《舆地志》除“江乘县南有半阳泉,半冷半热”一语外,还有另一段关于江乘县和摄山(栖霞山)的记载被《景定建康志》引用:“江乘县西北有扈谦所居宅村,侧有摄山。山多药草,可以摄生,因名焉。”此二处均使用“江乘县”三字,应意在提示读者半阳泉、扈谦所居宅村的方位要以江乘县治为中心来确定。唐代高僧道世《法苑珠林》引《梁京寺记》云:“齐栖霞寺在南徐州琅琊郡江乘北乡频佳里摄山之中。”[6]“频佳里”虽已无考,但以县治为中心,以东南西北等方位划分诸乡,是古代通行的做法。是以,江乘县治当位于栖霞山以南、汤山以北方圆十千米的范围内。江乘浦很有可能便是今天发源于汤山、向北蜿蜒至栖霞山西麓、最终在石埠桥入江的九乡河。


然而,《景定建康志》卷19《山川志三·江乘浦》,引山谦之《南徐州记》云:“江乘县西二里有大浦,发源于石城山,东入大江,因县为名。”当代学者从历代文献中辑出的《南徐州记》则作如下表述:“江乘县西二里有大浦,发源于石城山,东入大江。此山与卢龙、幕府诸山相连,迤逦达于江口。”石城山即石头城,卢龙山即狮子山。依此观点,江乘县治当位于石头城或狮子山、幕府山以东不远处,距栖霞山有三十千米之遥。此说对后世产生了较大影响。明代学者陈沂《金陵古今图考》一书中,《秦秣陵县图》《汉丹阳郡图》《孙吴都建业图》《东晋都建康图》《南朝都建康图》均将江乘县治标记在卢龙山东麓。清代史家史学海《六朝故城图考》中,《建邺图》《建康图》标注的江乘县治与《金陵古今图考》相同。近年来不少出版物和互联网文章亦从此说。


其实,早在成书于明万历五年(1577)的〔万历〕《应天府志》中,编纂者便表达了对《南徐州记》的质疑:


江乘县,《史记正义》并《括地志》俱云在句容北。《通鉴》注在建业东北,而《(金陵古今)图考》辨其在西北。盖本《南徐州记》《(景定)建康志》但考诸地理。始皇还过吴,遂并海上,则《正义》《括地》足征。况临沂自江乘分,岂容在西北哉……父老谓竹里路昔时路行山间,达摄山之北,由江乘罗落以达建康,是江乘在东北无疑。


摄山……有水注江乘浦,入摄湖,即秦始皇所从渡江者。而(旧)志云江乘浦在(上元)县西北。岂有两江乘浦哉?考之在东北者为江乘浦,故县以江乘名;在西北者为江宁浦,故县以江宁名。《图考》误。


笔者认为,〔万历〕《应天府志》的编纂者对《南徐州记》的质疑是有力的。首先考诸隋朝以前的史料文献,能够佐证江乘县治位于石头城东麓的,只有《南徐州记》中的只言片语,属孤证。并且隋唐以前的南京地区,大江位于石城山西麓,江水直扑石头城。石头城东流之水应在台城一带注入作为建康护城河的潮沟,或稍向北直入玄武湖,不存在“东入大江”的条件,《南徐州记》此言未必准确。更何况临沂系析江乘西境而置,若江乘县治位于石头城东麓,则临沂辖境只有石头城、卢龙山等寥寥数座丘陵矣。相比之下,江乘县治位于栖霞山南麓得到了《舆地志》《梁京寺记》等不同种类史料以及考古挖掘资料的支持,具有较高的可信度。


值得一提的是,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学者陈毅撰述了栖霞山第一部专志《摄山志》,其中记载了一座位于栖霞山东南约三千米,名叫江乘的村庄,陈毅认定它为江乘故城:“古江乘县去摄山三里许,今尚有居民数百家,残垣废郭,历历可指。”修纂于同治十三年(1874)的〔同治〕《上江两县志》亦云:“隋裁江乘,其地分入丹徒、句容、江宁三县,而今上元东北江乘村,固古县治也。”据当代《栖霞区志》记载,江乘村又名“江嵊”,清光绪年间,该村发展为乡治,“并长林、清风、北城、慈仁四乡为江乘乡”,民国时期撤销;20世纪70年代,因村西开挖水库(今仙林湖公园),易名“西湖村”,但村小学仍名“江嵊小学”;1999年,村里集资建成一座高七米的“古邑江嵊”牌楼。从地理位置上看,西湖村位于栖霞山东南、九乡河以东,符合史料中有关江乘县治的记载。村民选择在村西头开挖水库,说明村庄地势较高,陈毅“残垣废郭,历历可指”一语或不虚。1987年,供职于南京市地方志办公室的周建国先生考察了西湖村,“欣然见‘废郭残垣’,依旧横亘村北,村里人称‘土城脚’”[7]。诚然,由于在《景定建康志》等成书于《摄山志》之前的方志史料中,甚至在《板桥杂记》等南京本土笔记文献中,均未发现江乘村的踪迹,而且从隋到清,历史走过了将近1200年,因此在更直接的证据出现之前,尚不宜将江乘村与古江乘县治划上等号。近年来,因仙林大学城开发建设,西湖村整体搬迁至摄山星城,江嵊小学并入摄山星城小学,“古邑江嵊”牌楼被拆除,土地也被重新平整,“残垣废郭”彻底消失。西湖村故地位于今栖霞区仙林湖公园以东,地铁4号线仙林湖站和仙象路36号“中海观文澜”小区以北,目前是一处正在开发建设中的地块。


四、小 结


综上所述,金陵古邑江乘县始于秦、终于隋,存续历史长达700多年。东晋咸康元年以前,江乘辖境甚广:东至宝华山西麓(部分地区至宝华山南麓),西至今幕府山西麓上元门,南以古玄武湖入江水道和紫金山北麓与秣陵为界,东南方向可达今江宁区淳化街道,北滨大江。咸康元年(335)江乘西境析为临沂县实土,二县以栖霞山西麓的九乡河为界。江乘县治位于栖霞山以南、汤山以北的区域。清代文献中出现了一座叫“江乘”的村落,位于栖霞山以南约三千米,疑为古县治所在。江乘村后易名西湖村,如今已整体搬迁,故址位于栖霞区仙林湖公园以东。


隋开皇九年(589),江乘县被裁撤。1400多年后的2019年,句容市将312国道宝华山段命名为“江乘大道”。2023年,栖霞老街也竖起“江乘古邑”牌坊。这虽然使古县名重新进入公众视野,但江乘大道位于宝华山腹地,实为昔日的竹里路;栖霞老街位于栖霞山西南麓的入山口,六朝时可能为摄湖水域,宋代形成“栖霞市”。用江乘来“冠名”,反而会使公众误认为此地系江乘故治。是以相关部门应加强协调,规范古地名的使用。据西湖村故地施工现场张挂的“建设工程规划许可公示牌”显示,这里正在建设一座社区服务中心和一座小学,“江乘古邑”坊不妨移至该处。或者另行建造亭台、石碑,提醒人们这里曾是一座叫“江乘”的村庄,也是最接近古江乘县治的地方。小学若能恢复“江嵊小学”旧名,则更有利于历史记忆的保存和地名文化的弘扬。


*本文系2021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南京国民政府时期行政审判法律适用研究”(21FFXB079)、南京财经大学2024年度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金陵首邑:秦至六朝江乘县历史地理研究”(202410327168xj)的部分成果。南京财经大学法学院本科生张佳童、李阳对本文亦有贡献。


(作者简介:徐进,南京财经大学法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


栏目编辑:胡渝宁


参考文献

[1]朱偰.金陵古迹图考[M].北京:中华书局,2015.

[2]王去非,赵超.南京出土六朝墓志综考[J].考古,1990(10).

[3]王志高.秦汉秣陵县治新考[J].学海,2014(5).

[4]南京市博物馆.南京狮子山、江宁索墅西晋墓[J].考古,1987(7).

[5]顾祖禹撰.学谦等点校.读史方舆纪要[M].北京:团结出版社,2022.

[6]周叔迦,苏晋仁.法苑珠林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3.

[7]周建国.江乘县考略[J].南京史志,198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