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江苏省文化和旅游厅(省文物局)发布了第一批江苏省省级考古遗址公园认定及立项项目名单,认定草鞋山考古遗址公园、狮子山楚王陵考古遗址公园、南唐二陵考古遗址公园为首批江苏省省级考古遗址公园,石头城遗址等14处为省级考古遗址公园立项项目。这些考古遗址公园各有哪些特色?考古遗址如何保护利用?记者采访了相关专家和负责人。

以遗址公园构建江苏地域文明发展体系

“江苏地域文明探源工程是江苏省‘十四五’文化和旅游发展规划里的一项重要任务,从这些遗址公园可以看出江苏地域文明探源的重要成果,因此以考古遗址公园来构建江苏地域文明的起源、形成和发展体系,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贺云翱从时间跨度和空间维度对这17处遗址做了详细分析。

从时间跨度来说,可以分为五个时期。

第一是史前时期。第一组代表淮河、泗水流域文明探源成果:宿迁顺山集遗址为目前江苏境内发现最早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距今约8500—8000年,将江苏文化史至少向前推进了1500年,被誉为“江苏文明之根”;徐州花厅遗址,北方的大汶口文化和南方的良渚文化在此完美融合,为认识中国史前时期不同地区之间的文化交流模式提供了例证。

第二组代表宁镇地区文明探源成果:南京薛城遗址,是目前南京地区已知年代最早、面积最大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被称为“金陵第一古村落”;常州三星村遗址,是迄今为止金坛地区发现的年代最早的新石器时代遗址。

第三组代表太湖流域文明探源成果:苏州草鞋山遗址距今6500年,因跨越多个年代的文化层次,被誉为“江南史前文化标尺”;常州寺墩遗址以出土大量高等级良渚玉器而闻名,被认为是良渚文化晚期的地域文明中心之一。

第二是先秦至两汉时期。金坛土墩墓群——仙姑村墓群,是吴越文明产生、发展、繁荣的重要见证;狮子山楚王陵是徐州地区规模最大、文物遗存最多、历史价值最高的一座西汉王陵;盱眙大云山汉墓群,是西汉规格极高的夫妻同冢异穴合葬墓;下邳故城遗址,从城市考古发掘和出土文物最早可追溯到东汉时期。

第三是六朝时期,代表为石头城遗址,这是南京主城区目前唯一一处保存于地表之上的六朝都城遗迹和隋代蒋州城、唐朝扬州大都督府城市建筑遗迹,对认识六朝都城史和南京城市发展史以及南京地区的长江江岸变迁史具有重要意义。

第四是隋唐五代时期。隋炀帝墓,为研究隋唐时期政治、经济、文化及大运河历史提供了翔实资料;泗州城遗址,唐代始建,是运河边重要遗址;南唐二陵,是五代十国时期规模最大的帝王陵墓群。

第五是宋元明清时期。苏州市相城区陆慕老街元和塘古窑群,既是南宋时期“平江官窑”所在地,也因明清时期生产御窑金砖扬名天下;明故宫遗址,是明朝初期首都皇宫的所在地,南京故宫建筑形制也是北京故宫的蓝本;“龙江”船厂遗址,准确含义应该是位于明代龙江区域的宝船厂遗址。

“从这17处遗址可见江苏近万年的历史变迁与文明进程。”贺云翱同时表示,由于南北自然地理环境等多重因素的影响,这些考古遗址公园体现的“汉风”“吴韵”成为江苏代表性的文化符号,呈现出北雄南秀、风格迥异的特点。

狮子山楚王陵考古遗址公园。

狮子山楚王陵是目前江苏已知西汉诸侯王陵中工程最大、建筑形制最为奇特的特大型崖洞汉墓,全国罕见。徐州狮子山楚王陵汉兵马俑博物馆馆长葛明宇介绍说,“这座陵墓完全开凿在山体之中,结构复杂、功能齐备,就像一座庞大的地下宫殿。在2000多年前的汉代,没有炸药、没有大型工程机械,这座宏大的楚王崖洞陵墓完全是依靠人力,使用铁锤、铁凿等简陋的原始工具建造而成,至今陵墓中的许多工程仍是无法以现代科学常理解答的千古之谜。”

“吴韵”的精致、精巧从元和塘古窑遗址的明代金砖窑址群可得到完美体现。在元和塘御窑文化遗址附近,坐落着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1000多块明清“金砖”陈列其中。

所谓“金砖”,是明清时期铺墁在皇家建筑主要宫殿内的细料方砖,民间相传,之所以叫“金砖”有三个原因:一是造价昂贵,有一两黄金一块砖的说法;二是当时运送到北京的仓库叫“京仓”,所以称为“京砖”,渐渐被称为“金砖”;三是因为金砖敲打会有金石之声。

“从土到‘金’的过程,凝结了工匠精妙的手艺和无限的心血。”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副主任沈梦婷介绍,“整个金砖的制作工艺十分复杂,需要历经一年多时间完成取土、练泥、制坯、焙烧等29道工序。如果一道工序没有做好,就前功尽弃。”

多处遗址为长江、运河沿岸文化遗产

17处遗址公园,多处位于长江和运河两岸,讲述着它们因运河和长江而崛起、繁华的故事。

苏州草鞋山遗址,是长江下游东太湖平原典型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苏州市考古研究所所长程义告诉记者,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的发展序列,就是通过草鞋山遗址的考古发掘确立的,具有考古学上的里程碑意义;在草鞋山遗址出土的玉琮、玉璧等,是首次在良渚文化墓葬中出现。此前专家都认为玉琮是周代遗存,在草鞋山遗址发掘后,学术界发现玉琮是分布在长江下游良渚文化的典型器物之一;草鞋山遗址还最早发现有人工灌溉系统的古水稻田,为我国稻作农业的起源、栽培稻起源的研究提供了实物依据,所以草鞋山遗址被称为“世界稻作文化的原乡”。“草鞋山遗址再现了长江下游史前人类的发展史,可以称为‘江南文化’的源头。”程义说。

南唐钦陵出土的女舞蹈俑。

位于南京的明故宫遗址、南唐二陵遗址则是长江流域都城文化的代表。

“据历史文献记载,明代朱棣迁都到北京,新建的皇宫就是以南京的宫殿作为蓝本。”贺云翱对当年参与明故宫遗址考古印象极为深刻,“上世纪90年代,我在南京、北京之间来回跑了许多次,早晨进故宫,一直到晚上才出来,就是为了丈量里面每个建筑基础的长度,比较南京、北京两处宫殿建筑的异同。经现代学者研究,北京故宫和南京故宫的宽度几乎一样,长度长200多米,是因为金水桥广场和后花园等建筑空间加长了。因此,可以说南京故宫是北京故宫的原点所在。”

南唐二陵位于南京市江宁区祖堂山南麓,包括李昪及其皇后的钦陵和李璟及其皇后钟氏的顺陵。据南唐二陵文物保护管理所所长夏仁琴介绍,南唐二陵出土600多件文物,最珍贵的是彩画,是已知我国室内建筑装饰彩画存世的最早例子。“从总体来看,南唐二陵上承唐代,又反映五代十国时期南唐的经济、文化状况,这种过渡时期的资料,对于研究自唐至宋文化艺术发展的历史非常珍贵。”夏仁琴说。

在贺云翱看来,是长江的“一横”与大运河的“一纵”共同织就了如今江苏的繁华。

泗州城遗址位于江苏淮安市盱眙县境内的淮河北岸,是唐初至清康熙年间泗州州治所在地。

据泗州城文保所负责人谭勇介绍,最早的泗州城建于南北朝时的北周,因为隋唐大运河的开通,唐开元二十三年(735年)为加强漕运管理,迁泗州于临淮县(今天位置),变临淮县城为泗州城。因为处于隋唐大运河通济渠与淮河的交汇口,成为唐宋时连通黄河、淮河、长江的漕运中心,有“水陆都会”之称。明初朱元璋在泗州大修明祖陵,其成为“龙兴之地”再得到振兴。但因“黄河夺淮”水患频繁,于清康熙十九年,泗州城与明祖陵在暴雨中被彻底淹没。在300多年后重见天日,因为保存较为完好,也是国内唯一一座整体格局淹没于水下的州城城址,所以被称为东方的“庞贝城”。

泗州城灵瑞塔院遗址内遗存龟趺。

“泗州城是隋唐运河最重要枢纽城市,因运河而繁荣发展,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地位十分重要,又因明清时‘蓄清刷黄保漕’的政治使命而衰落,遗址的发掘为研究古代州城建设布局、建筑工艺提供的难得实例。而且,以其真实的物质实证凸显了泗州城在大运河历史中的重要地位。”江苏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陈刚说。

与运河共生共长更为典型的城市是扬州。隋炀帝为何三下扬州最终也埋葬于此?在运河开通之后,隋炀帝可以乘坐龙船便捷地巡游南方是原因之一。苏州元和塘古窑群与运河同样关系密切。“不论是南宋时运往临安(今杭州)的皇家陶器,还是明清时运往北京的‘金砖’,都是通过大运河这条贯穿南北的航运大动脉。”程义说。

以高质量研究成果讲好探源故事

如何让遗址不仅仅“活”在过去的岁月中,同时也“活”在当下的时光里?

“我们的总体理念是‘边发掘、边保护、边展示、边研究、边宣传’。”草鞋山考古遗址公园负责人贾辉告诉记者,“我们将高质量的考古研究成果转化为大众喜闻乐见的陈列展览、文创产品、数字化体验,讲好江苏文明探源故事,让参观者看得懂、感兴趣、想参与、有收获。”

在考古发掘与研究方面,聘请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王巍为首席专家,为草鞋山遗址的考古发掘和保护利用提供专业指导;2023年,草鞋山遗址考古工作站正式投入使用,并举办了“纪念草鞋山遗址考古发掘50周年”学术研讨会等高端学术活动,专家汇聚草鞋山把脉遗址公园规划建设,阐发遗址考古成果和文化价值。

另一方面,公园举办草鞋山文化节以及系列科普活动,用当代的语言讲述和传承珍贵的文化遗产,让神秘的考古与市民的期待双向奔赴。2022年6月28日,草鞋山考古遗址公园核心区建成并面向社会开放。“我们邀请考古学家、文化名家等行业大咖做客草鞋山文化大讲堂,带领观众穿越6500年的草鞋山遗址,领略人文江南的历史图景。还组织了春日游园会、丰收嘉年华、征文绘画大赛、沉浸式研学等一系列内容丰富的活动,开设‘寻迹草鞋山’‘文物会说话’等妙趣横生的线上专栏,就是为了把草鞋山江南文化源头故事讲得更加鲜活动人,让大众感受到中华文明的魅力。”贾辉说。

狮子山楚王陵考古遗址公园为什么能在江苏省的大遗址公园中脱颖而出?徐州市汉文化风景园林管理处副处长贾飞认为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遗址本身保存完整,面积广大,内涵丰富,出土文物价值极高,对研究汉代墓葬制度和物质文化具有重大意义。二是基础较好,准备充分。早在2005年前后,我们就萌发基于狮子山楚王墓和陪葬兵马俑坑打造汉文化遗址公园的想法,并且市区两级政府高度重视,累计投入5亿元,在居民动迁、环境整治、园林绿化、场馆道路、旅游配套服务设施方面倾入全力,当时的规划建设理念与国家文物局后来的‘国家大遗址公园’建设理念深度契合。”

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南唐文化,自2017年开始,南唐二陵文物保护管理所将每年5月定为“南唐文化月”,在文化月中,不仅可以看到“春花秋月·南唐咏流传”经典诗词演绎会,还可以听到专家对《韩熙载夜宴图》的解析,在游学活动中体验南唐人的生活习俗。

南唐二陵考古遗址公园未来有什么发展规划?夏仁琴介绍,正在考虑在考古遗址公园内进行功能分区,根据遗迹性质及其所处的自然环境,分为遗址展示区、生态保护区、配套服务区、艺术文化区等,打造具有南唐文化特色,兼具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考古遗址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