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是中华文化传承的一个载体,是国人道法自然的一种体验,更是江南人精致生活的体现。梦江南,能不梦林泉?游江南,能不游名园?联合国赴华项目负责人、纽约大学兼职教授何勇曾说过,中国园林是中国文化的优秀代表,美妙绝伦的山石亭台、泉池花木和诗酒雅集,蕴藏着深厚的哲学思想、丰富的艺术理念和优雅的文化生活。常州在中国园林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中国建筑与园林艺术委员会会长罗杨称:“常州富有‘百园之城’的美名。明清两代是常州园林的全盛时期,常州人以其特有的匠心妙手,融汇了中国人的哲学思想及诗、书、画等艺术传统,营造出‘虽由人造,宛自天开’的园林意境。”2021年,中共常州市委、常州市政府提出建设“五个中轴”的发展目标,文旅中轴是重要目标之一。本文从“五大信息”“五个维度”阐述常州园林在历史上的地位与影响,并提出四条建议,企盼常州文旅中轴建设认准目标,找准方向,大力推进。

一、五大信息证明常州园林的历史影响

一部著名园林专著,一园奉为江南园林范例。明代后期,中国园林史上出现一部旷世大作——计成的《园冶》,首次系统地阐述了中国古典园林的建筑艺术,填补了我国园林史上园林理论著作的空白,对我国建筑史、园林史、美术史研究都具有极重要的研究和参考价值。被誉为世界造园学最早名著。计成因此被誉为“世界园艺第一人”。计成(1582—?),苏州吴江人,后迁居京口(今镇江)。所著《园冶》与常州密切相关。明天启三至四年(1623—1624),计成应常州人、江西布政使吴玄延请,在东门西狮子巷建造了东第园,占地15亩,其中宅第10亩,园林仅5亩,称作“五亩之园”,为计成的处女作、典范作。他将营建常州东第园的实践写入了《园冶》中,在《园冶》的自序中将此作视为园林之范例,并大加称道。

一座著名园林假山,一人成就世界文化遗产。在中国建筑史与园林史上由一个人成就一处世界文化遗产的极为罕见,或者说绝无仅有。常州人戈裕良成就了世界文化遗产环秀山庄,苏州园林专家魏嘉瓒称“唯独环秀山庄是因常州戈裕良的掇山理水,创造这一世界文化遗产。伟乎哉,戈裕良”。戈裕良生活于清代乾嘉时期(1736—1820),家住常州东门石柱弄,其父戈振英,兄戈裕昶、弟戈裕坤,子戈德州、雄州、榕州等数代皆以堆山造园为生,且多有建树,尤以裕良名最著,人称“花园子”。他一生叠石造园无数,洪亮吉赞道“三百年来两轶群,张南垣与戈东郭”,意指明代中期到清代中期300年间的造园宗师者仅有华亭张南垣、阳湖戈裕良两位。梁思成的高足曹汛评价,“戈裕良的卒去,标志着我国古代造园叠山艺术的最后终结。”罗哲文之子罗杨亦称,“一代哲匠、中国造园艺术的集大成者戈裕良的出现,以其令人折服的造园技艺垒起了一座中国园林艺术的高峰。”

一位美国著名学者,一生研究常州吴亮止园。高居翰(James Cahill,1926—2014)是美国研究东方艺术的大家,穷其一生研究常州止园,视止园为江南园林典范。他认为止园现已消失,园主吴亮留下的一部《止园集》弥足珍贵,姑苏画家张宏又按止园实景绘就20幅《止园图》,其中一幅为全景图。张宏在照相技术未发明前借鉴西洋画透视法创作,为后人保留了明代江南园林的风貌,被中外学者公认为“目前最早可见中国园林第一视觉证据而得以为世人能一窥全貌”的杰作。20世纪70年代初高居翰在美国首次见到被拆散的《止园图》,已分藏于德国柏林东方美术馆、美国洛杉矶美术馆及私人手中。1978年,陈从周应邀到纽约协助建造“明轩”,与高居翰讨论了《止园图》。高居翰将14幅复制册页图片赠给陈从周。1996年,高居翰与洛杉矶郡立美术馆的June Li找齐了分藏各处的藏品,与柏林东方美术馆联办了“张宏《止园图》——再现一座17世纪的中国园林展”,是《止园图》被拆分50年后首次完整呈现。陈从周又将毕生收集的历代名园史料编撰成《园综》,把高居翰赠送的14幅《止园图》黑白图片插于卷首,成为该书唯一的园林成套影像。止园因如此特殊的机缘,又出现在了当代人的视野中,堪称中美文化交流传承史的佳话,书写了一个精彩的“常州故事”“中国故事”。

一个常州名门,一族营造私家园林廿余座。明代,北渠吴氏与济美堂吴氏在武进、宜兴两地建造园林25座,园林文化传承100余年。北渠吴氏自明嘉靖年间(1522—1566)迁常后,祖孙数代构建出为计成《园冶》褒奖的吴玄东第园、被誉为“常州大观园”的吴襄青山庄、吴兖蒹葭庄和备受推崇的吴亮止园,还有鹤园、拙园、颇园、绿园、嘉树园、天得园、来鹤庄等10余座。清中叶学者李兆洛在《陶氏复园记》中道“吾乡明中叶以后,颇有园榭之盛,如吴氏之来鹤庄、蒹葭庄、青山庄……”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贾珺称赞“吴亮的止园和吴玄的东第园、吴兖的蒹葭庄、吴襄的青山庄等在中国园林史中,都堪称一代名园。常州吴氏对中华古代园林艺术发展的功劳的确令人惊叹”。

张宏《止园全图》

一条著名春秋运河,一水串起江南百园之城。常州是水网织就的城市,而纲举目张的是举世闻名的江南运河。历朝历代,常州名人在运河两岸建造的园林星罗棋布,园林与运河相融相伴相盛。运河把一颗颗璀璨明珠串成一条珠链,扮靓了这座美丽的江南历史文化名城,这是常州园林最显著的特点。如城东运河两岸有东第园、水西半隐、菱溪草堂、洛原草堂、水竹居、归乐园、桃园、寄园等,城西运河两岸有全闽会馆园林、夏家大院、陈渡草堂、白云亭、如归亭、芳晖园、兰圃、暂园等。山庄无不与河相通,林泉莫不与水相伴,常州不愧为“百园之城”。

二、五个维度见证常州园林的历史地位

常州园林的历史地位与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有五个维度可以为证。

从造园年代看,常州园林可以追溯至春秋。公元前514年,吴王阖闾在常州城南的今雪堰镇东北角建成阖闾城,在太湖马迹山营建的避暑宫琼楼玉宇,盛极一时。后来的毗陵宫、顾况山房、东山亭、韦庄、郡圃、东园、翟园、孙觌山庄等也均在千年以上。

从池馆规模看,毗陵宫形制堪比洛阳西苑。隋朝毗陵宫位于城东南夏城桥附近,方圆12里,仿西苑形制营建有圆基、结绮、飞宇、漏影4座凉殿,又筑有丽光、流英、紫芝、凝华、景瑶、浮彩、舒芳、明霞、翠微等16座宫室,为隋炀帝在江南构筑的豪华离宫之一,堪比洛阳西苑。唐朝初年,这里一度成为沈法兴割据吴地的梁王宫。

从林泉类别看,常州园林可谓园林博物馆。民国时期童隽在《江南园林志》中提到的园林种类有宅园、祠园、墓园、寺园及会馆园林、衙署园林、书院园林等,常州兼而有之。祠园有青果巷董氏宗祠贻园,墓园有横山桥杨氏西崦园,庙园有阳湖县城隍庙园林,会馆有常郡全闽会馆园林,衙署园林有常州郡圃,书院园林有延陵书院花园等,其他类园林亦均有其代表。

从园冶艺术看,常州园林多出自大师之手。除上文所述东第园外,金坛虞大复的豫园由明代叠山高手张南垣(张涟)所造,吴梅村曾将金坛豫园列为江南第二,黄宗羲《撰杖集·张南垣传》称“三吴大家名园皆出其手”;洪亮吉西圃由叠山巨匠戈裕良所构;名噪一时的止园则出自姑苏周廷策之手,备受园林研究泰斗陈从周的推崇。

从园林数量看,常州是名副其实的百园之城。明清至民国时期,常州园林不计其数,至今见文字记载的就有150余座。乾嘉时期,邑人赵怀玉《华屋叹》诗:“毗陵城中多故家,东西华屋辉云霞。城外庄园略堪数,青山来鹤连蒹葭……”,道尽乾嘉时期常州园林之盛,数量之多,形象地说明了毗陵城中华屋,城外庄园,盛极一时。

三、文旅、生态中轴枢纽建设中常州园林发展的建议

2019年,罗杨在“戈裕良与江南园林论坛”上说,“有人说戈裕良的离去标志着中国园林艺术的终结即‘广陵曲散’,想起此语每每令人心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之伤感”,道出了常州古典园林发展的遗憾。为了重塑常州百园之城盛貌,使一代宗师戈裕良家乡的园林艺术传承久远,兹对加快常州文旅、生态中轴枢纽与文旅休闲名城建设提出四点构想和建议:

一是树立“生态为本,文化为魂”的建设理念,书写常州“城市山林”的美文章。城市山林是指按“道法自然”理念,在城市中营建园林。乾隆南巡江南时留下“城市山林”一说:“一树一峰入画意,几湾几曲远尘心。法王善吼应如是,居士高踪宛可寻。谁谓今时非昔日,端知城市有山林。”“城市山林”一直是人们向往与追求的理想境地,春秋时期,孔子提出了精彩绝伦的人文精神。魏晋时期,“竹林七贤”追求清新自由的社会生活,故山水理念深深融入中国的人文风俗。在常州文旅、生态两大中轴枢纽建设中,应秉承“生态为本,文化为魂”理念,做好园林文章,为常州市民营造理想的人居空间。利用创建园林生态城市良机和每年增绿扩绿的有利时机,尽可能注入园林、生态、文化诸元素,讲好常州故事,弘扬常州文化,彰显常州特色。

“生态为本,文化为魂”的本质是将生态建设作为根本、文化建设作为灵魂,让龙城更有气度、有温情、有雅趣、有文化。常州城东郊的芳茂山(横山)距中心城区仅有10公里,历史上的横山林泉迭出、山庄众多,著名的园林有横山草堂、洛原草堂、横麓山居等近10座,又有文笔峰、飞云岭、紫霞峰和大林寺、白龙观等自然人文景观。而今天芳茂山至舜过山一线延绵10公里,白茫茫的都是陵园墓区。建议在规划横山景区、修复焦溪古镇、兴建舜山小镇的同时,借鉴江阴黄山、敔山及宜兴龙背山森林公园的经验,实行“融陵于林”(化墓地为林地),由白转绿,将常州这片宝贵的丘陵资源,打造成近郊森林公园、未来“城市山林”。

毗陵宫地形图

二是借助“交通中轴,生态中轴”的区位优势,书写常州“全域旅游”的大文章。常州襟江带湖,山清水秀,风光美丽,拥有太湖、滆湖、洮湖、天目湖与长江等富饶的江湖资源,和茅山山脉、天目山余脉、宁镇山脉余脉等丘陵资源。建议充分利用天目湖、太湖湾及东方盐湖城、环球恐龙城、西太湖湿地等资源,以自然与人文的魅力吸引游客,为美丽乡村建设注入更多人文元素,营造美好的人居环境。古人以“大隐隐于野、小隐隐于市”的理念在城筑园,在美丽乡村建林泉就是现代版没有围墙的山墅乡墅,让“美丽乡村”拥有历史厚度与现代热度。

常州沿江地区旅游资源相对匮乏,但《汉书》记载的毗陵北江正是唐代张若虚所描绘的“春江花月夜”江段。如今新北区春江镇(滨江开发区)占据了常州全部的长江岸线,成为水陆交通的十字中轴。建议利用常泰长江大桥建设的机遇,在南桥头堡建设大桥公园,利用长江岸线曾经的“孟河八景”“孝都八景”“魏浦十景”等自然与人文景观,打造出“兰陵十景(春江十景)”——春江明月、延陵春潮、鹿儿瀛洲、桃花港渎、烈塘古闸、德胜新渠、常泰飞虹、长滩荻风、渡江帆影、黄山览胜,将兰陵(春江)十景与孟河小黄山风景区、新龙森林公园联袂成旅游线,形成常州长江岸线独具魅力的特色景区。

三是利用“运河重塑,城厢复兴”的大好时机,书写常州“园林聚落”的旧文章。常州文旅、生态中轴的轴心是老城厢。常州现有3处历史文化街区、4个历史地段,这些地方曾拥有众多的园林。青果巷素称“江南名士第一巷”,名士名人多,园林当然也多,唐荆川后裔唐鼎元《枯松记》载:“先世盛于明中叶,科第相望,昆弟子姓,列宅而居,咸萃于青果巷。比而数之,盖有八宅,宅各有亭台园池,故世以青果唐比之乌衣王谢。”唐氏池馆在他的眼里堪比南京乌衣巷王谢的林泉。青果巷内其他望族也多筑佳园,长达千米的运河两岸建有园林20座,著名者有半园、可园、贻园、怡园、约园、水西馆、东山亭、盛家花园、城隍庙园等。与青果巷一箭之遥的白云溪(现称前后北岸)同样是园林较为集中的地方,云溪两岸有颇园、绿园、素园、意园、定园、星园、栩园、腾光馆、湛贻堂、藤花旧馆、白云草堂、四韵草堂、古藤书屋等。清中叶诗人、学者洪亮吉《外家纪闻》曰:“云溪之秀,甲于郡中,环溪亦皆名族所居。”同时代的名家汤健业亦称:“云溪,水木清华,为郡中一大名胜。”因此,建议常州充分利用“运河重塑,城厢复兴”之机,发挥两大历史文化街区的地理优势,以街区为载体,以文化为灵魂,以园林为珠玑,合力打造常州的“清和坊”“平江路”。

四是总结“无中生有,借题发挥”的造园经验,书写常州“故园生辉”的新篇章。常州的环球恐龙城、东方盐湖城和无锡的拈花湾、灵山大佛等都是“无中生有,借题发挥”的实例,都有成功经验。建议在运河文化带建设与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利用中,在运河沿线新建或复建一批曾经名震江南的常州园林,如止园与毗陵宫。近年,常州止园在海内外引起巨大反响,《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华日报》《北京晚报》《扬子晚报》《洛杉矶报》《侨报》(洛杉矶)与凤凰卫视、常州电视台等数十家中外媒体作了大量报道,中国园林博物馆耗费巨资制作了止园大型模型,与北京圆明园一起展出,常州可以完美复建止园,让历史文化恢复为现实场景。2021年,有常州学者与苏州园林设计部门依据古文献,复原了毗陵宫的形制与样貌。建议借用研究成果,将毗陵宫作为大运河文化带建设的重点文旅项目,在常州运河沿线选择合适地段,阳湖大桥附近择地精心设计,重点打造,使之成为常州的圆明园、大明宫。同样,建议利用常州工学院搬迁后的空置土地与朱家村地块,近乎在原址复建140亩的古典园林青山庄,打造成为常州文旅、生态中轴枢纽建设的重点文旅项目龙城大观园,与文化广场形成文化旅游区。

(作者简介:薛焕炳,常州市吴文化研究会会长、《中吴》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