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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古村里坊街

2017-12-05    

村边“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的永昌寺,站在江南烟雨中已一千七百多年,张家港市金村就这样无声无息深藏历史皱褶中,散发往古幽香。人们对飘散于这方土地上浓盛的历史文化韵味十分着迷,我却对这里的村街格局——里坊建筑更感兴趣。

金村最为人称道的是里坊式建筑。村里前街、后街、东横街、西横街是复合的、多重的,并非一字线状铺排,更非混排乱列。我在《金村小志》找到印证:这里有“闳者”(街弄)七条,“衢者”(大道)五条。所有南北走向和东西走向的房屋一律直线平列,建筑和通道整齐纵横交叉,生成井然的街道和住房格局。人们称它为棋盘形街道或井字形村落,其中“二十馀井,井井流甘”的部分是它核心,至于“几处茶户酒户,小桥流水,三家两家;后巷秋风,枫浦荻蒲”,显示金村典型的江南村街风色。

深入金村街巷,街道为枝干,人家尽在网格中。它一般以四合之家为主,幽深巷陌中不时会有出现石库门门楣。街弄中东、南、西、北、中于道口和巷口各设门户,至晚落锁等,间以河、墙断之。打开巷门家家门前小道通大道,接上大桥小桥,四通八达,一家一户的房屋与共有空间的转换仍是宽广的,显现它的空间弹性。中间丽瞩楼、震方楼和宝善堂,搭配几家花园,整齐中见变化,形成独特的建筑和居住生态。

村中街道清洁,无杂草灌木垃圾,最大限度地使用地土,金村有市镇气概,但又确确实实是乡村。

我试着在建筑史中寻找它的踪迹,发现金村建筑有着古久深厚的内涵。它在江南大地看似硕果仅存,其实“里坊制度承自西周时期的闾里制,最初指乡村居民的聚居单位,后移入城市,成为城市和区域规划的基本单位与居住管理制度的复合体。”(李昕泽 任军《里坊制度发展演变特点新论》,《建筑与文化》2014年03期)这种复合体建筑曾为中国古代乡村和城市建筑的规范,至汉代成为棋盘式的街巷,到唐代后期由封闭转向开放而逐渐式微。金村虽有千年之久的传承,其繁荣却在明代,它以里坊建村见胜,也许是得之于历史机缘。其时里坊已走向解体,但建筑史走到这里似乎拐了一个弯。元末明初社会大动荡,不少家族整体迁居南方幽僻地。金村土地肥沃,地方僻静,加之建筑选址与风水结缘——它在铜官山、福山、凤凰山三山的中心,小阜平缓,溪流婉曲,山水掩映,草木际天,目为发家旺地。明洪武年间金氏便将里坊格局移用至此。这种乡村里坊,封闭是它的前提,金村四周地理也使封闭成为它的必然,这样使我看到几乎原汁原味的标准里坊。以家族为主的聚落地的里坊一旦建成,它就成为一种不成文规范,后来者大体遵守,就有了以后金村整齐地扩大。金村里坊中后来也开店设铺,建庙立祠,增造花园,但金村流传至今的里坊实体,与古代的里坊在格局形态上变化并不大,因在乡村,“市”的意义相对薄弱,从而保留了一个古代社会的里坊范本。

村里家园门楼站立如旧,青砖墙脚爬满青苔。行走在一条条麻石横铺、条石纵夹横铺、青砖侧垛铺乃至碎石铺的路上,脚步走出清脆的声音,这是里坊街村深巷传出的独特韵味。沿着这样的路,我一步步走进金村深处,如去打开一重重巷门,又如翻着一页页书本,读到了它的精深。

金村这种里坊格局单个看仍是江南乡居的基本单元,紧凑而简省用地,合起来很容易发挥它的社会功能。同族聚居于此,生活平静和踏实,易于联络,使村社自治中上下通达、收取租税、公出劳工等十分方便。这样看来,里坊建筑除了生活之宜,更有管理之便,而相互间制约不能不相对强一些,就有暗示秩序或不成文的规约作用。

金村里坊的安定氛围引人心动,历代官宦退隐、富户择居、散客家落都愿在里坊中营房安居。里坊的士绅以宗亲为基础,他们扮演着近似于民选“官员”的角色,在金村里坊里沟通朝廷民间,影响和教化民众,平衡乡村社会。他们以自身文化素养和经济能力担负起村社治理的责任,将收赋、修桥、补路,疏浚河道等难办之事办得风生水起。影响所及,金村前后有认捐4000多亩义田的,有退出官场返乡耕读,救贫济苦的,有捐出私宅作祠堂的,有大江水灾后开仓赈济的……这些在金村不胜枚举,使人揣想金村自治的成功也得益于里坊。

金村里坊外为大片田野包围,金村如在桃花源。明末清初,真正吸引文人的是金村里坊的“晴耕雨读”。村中散发书香阵阵,它的封闭与安静本身也能养气,这与里坊建筑相谐。生活中的金村人富于文人情趣。“嚼得梅花齿亦芳”“欲买兰花手自栽”。这种情趣长期流传里坊。《金村小志》记有这样的细节:保善堂门额是明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手书,王氏家祠有“浓墨宰相”“刘墉草书五石刻陷壁间”,清咸丰后“石谷画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而“丽瞩楼尝以王石谷画饰窗”。 可见金村里坊文化的底蕴非同一般。

名人来往,文事流风,如春风驻足,处处留痕。明末清初大文豪钱谦益早年多次驻留金村。清末两代帝师翁同龢戊戌变法后一再到金村,称赞金村里坊的文采风流,“謦颏在魂梦,纸墨皆有神”。近代虞山印派开创人赵古泥,为里坊文化氛围吸引长期生活在金村“长春堂”,得沈石友赏识,识拜吴昌硕为师。后引来于右任、邓散木、桥木关雪(日人)等国内外名宿大家。著名文人雅士于此里坊存踪的更多:有本地状元学者钱陆灿,近代戏曲理论家、词曲家吴梅,明礼部尚书吴宽,近代著名作家、批评家黄人,早年曾游息于此的郑孝胥……一批名震东南甚至全国的名人,正如翁同龢称赞的金村里坊“马队文人集”,他们成群列队而来,翛然以游,陶然而醉。

金村里坊本土文事也繁盛。诗作唱和之风盛,汇流成金村浩荡诗风。金村人著录、文集、史籍、释录、家训、行状,家谱、政事笔记,不可胜数。《金村小志》中提及80部,《金村名人录》提及70多部,一部多者竟至“数百卷”。金村里坊的“万卷楼”和“七桧山房”可说是引领者。那是接续在金村里坊的浩浩书卷长龙,飘舞着文脉气息。

这些流布弥漫的文气与金村里坊建筑的艺术气息亭互为表里,亭台楼阁,雕栏画础等胜迹,引致苏州拙政园等名园到金村里坊挑捡最有代表性的亭础、挂坊、雕梁、画栋、匾牌、假山、碑刻等精粹装运走,其实它只是换了个地方,无形的文化早已深植金村。

金村里坊读不尽,我感觉金村背后气脉延伸,在于建筑之美。正如十九世纪英国著名艺术评论家约翰·罗斯金所言,美是和功能有关系的,凡是合乎需要,具有功能效果的就是美的。金村里坊在堆积着的历史和现实生活中,这或许就是人们说的关于人、建筑和乡愁的关系——人们没有不欣赏并为之着迷的原因。

 

(作者单位:江苏城市职业学院张家港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