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国伟大的科学家沈括逝世930周年。1055年，他以主簿身份代理沭阳县令“疏水为百渠九堰”“得上田七千顷”，距今已有970年。

沈括(1031-1095)，字存中，号梦溪丈人，浙江杭州钱塘县人，北宋政治家、科学家。

1962年12月1日国家发行纪92《中国古代科学家（二）》纪念邮票一套8枚，其中第5图为沈括

沈括出身于仕宦之家，幼年随父宦游各地。嘉祐八年(1063年)进士及第，授扬州司理参军。神宗时参与熙宁变法，受王安石器重，历任太子中允、检正中书刑房、提举司天监、史馆检讨、三司使等职。元丰三年(1080年)，沈括出知延州，兼任延路经略安抚使，驻守边境，抵御西夏，后因永乐城之战牵连被贬。晚年移居润州，隐居梦溪园。绍圣二年(1095年)，因病辞世，享年六十五岁。

沈括一生致志于科学研究，在众多学科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和卓越的成就。美国科学史学者席文指出，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上，沈括是最多才多艺的人物之一。英国著名科学史学者李约瑟则称颂他是“中国整部科学史中最卓越的人物”，是“中国科学史上的坐标”。其名作《梦溪笔谈》，内容丰富，集前代科学成就之大成，在世界文化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

《梦溪笔谈》

沈括的“始”和“终”，可以说都与江苏有关。沈括的仕途“始于沭阳”：皇祐六年，也即至和元年（1054），沈括23周岁时，出任淮南路海州沭阳县主簿，迈出了近40年的为官生涯的第一步。他的仕途“卒于润州”，元祐四年（1089年），64周岁的他隐居两浙路润州（今镇江），于早年购置的梦溪园创作并完成了《梦溪笔谈》。

镇江梦溪园旧址

沈氏家学渊源深厚：除了祖父沈英早逝未仕外，沈括的曾祖父沈承庆官至大理寺丞，父亲沈周、伯父沈同都是当朝进士、朝廷命官。皇祐三年（1051），进士出身、辗转各地为官的父亲沈周病逝了，年仅20周岁的沈括在故乡钱塘为父亲守孝三年。按照当时官员死后恩荫制度（类似于新中国早期的“顶职”制度），朝廷任命沈括为沭阳主簿。皇祐六年、也即至和元年（1054）春天，23周岁的青年人离开山水秀丽的故乡，前往沭阳就职。

历时不到两年，沈括在沭阳崭露头角，治沭功绩载入《宋史》。这里，仅以沈括的三封书信以及一个传说故事，还原他在沭期间的一些历史细节。这些细节包括平息叛乱、代理知县、治理沭河、发明垫肩等。

沈括墓

其一《答崔肇书》——披露主簿初心与尽职

主簿，相当于县令的助手，是职位很低的小吏。沈括在《答崔肇书》中写道：“仕之最贱且劳，无若为主簿。沂海淮沐（沭），地环数百里，苟兽蹄鸟迹之所及，主簿之职皆在焉。”意思是，官员中，没有比做主簿的最低贱又最劳苦的了。沭阳，沂水、沭水横穿境内，南临淮河，东靠大海（宋代的海岸线离沭阳比现在要近得多），方圆几百里，飞禽走兽到达的地方，都是我这个主簿的职责范围。

宋沈括《长兴集》卷七《答崔肇书》截图

尽管县主簿的工作非常繁杂辛苦，但是，沈括在《答崔肇书》中认为：“然既已出身为吏，不得复若平时之高视阔步，择可为而后为……专心致意，毕力于其事而后可也。”意思是，既然出来做官，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眼睛向上看迈大步走路，而是要选择可以做的事情，然后再把它做好……要全神贯注、全力以赴，才能把要做事情做好，才能取得成功。沈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在担任主簿期间，能够究心职事，深入到乡村田头，体察民情，整日奔波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沭阳大地。用他在《答崔肇书》中的话来说，即是：“乍而上下，乍而南北，其心懵懵跦跦，不知天地之为天地，而雪霜风雨之为晦明燠凉也。”意思是，忽而到上边，忽而又到下边，忽而到南边，忽而又到北边。有时候，忙得晕头转向的，都分不清楚天和地的界限了；顶风冒雨，凌霜傲雪，都分不清早晚或寒暑了。

沭阳沈括雕像

沈括父亲沈周担任的是地方官员，加之他为官清廉，家中没有太多积蓄。沈周去世，致使全家失去生活来源，陷入困境。“某少之时，其志于为学……复不幸家贫，亟于禄仕。”沈括在《答崔肇书》中披露说，出来做官，是为了养家糊口，不是他的真实初心；“志于为学”，才是他的真实初心。尽管如此，他“专心致意”做官，更显难能可贵。

其二，《答李彦辅秀才书》—— 披露代理县令缘由

沈括在任沭阳主簿期间，有没有代理沭阳县令，不少文献不是含糊其辞，便是避而不答。其实，沈括在《答李彦辅秀才书》中，明确披露了代理沭阳县令及其缘由：“府符以某代令，非谓才能过之也，以某前日之来，民皆自附去。”意思是，上级下文，让我代理县令，不是说我的才能超过原来的县令，而是因为不久以前，我来到这里，大家都主动依附我。（“府符”，即“官符”，官府下行的文书。）

“某前日之来，民皆自附去”的情况，在《答李彦辅秀才书》中，沈括也有明确说明：“前日之请而罢巡检之吏，四十日之功以某计之可三十日良毕。有不集者，某任其责。二说者不行，巡检不去，成败之责，某不敢任也。”意思是，不久前，在堵塞沭河决堤中，发生巡检官员欺压民夫的叛乱事件，受命前来处理的沈括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向县令立下“军令状”：第一，罢免巡检官员；第二，将河役的期限由40天缩短为30天；第三，如果完不成任务，我沈括承担全部责任。如果认为这样不可以，巡检官员也不罢免，那么，再发生民夫叛乱事件，河役的任务完不成，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不集”，无成就；不成功。“二说者”，指的是两种不同的观点或解释。）

宋沈括《长兴集》卷七《答李彦辅秀才书》截图

由于民心顺畅，沈括成功了。为了缓和与劳动人民尖锐对立的矛盾，朝廷调开人民群众恨之入骨的县令，叫“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沈括代理县令收拾残局。其目的，正如沈括在《答李彦辅秀才书》中所说：“则复溃，以谓民情少安于某，则宜听其所为。”意思是，让我代理县令，沭河如果再决堤，认为我会在短时间内把民心安顿下来，会听从我的指挥。

“梦溪园记”

继而，在《答李彦辅秀才书》中沈括以谦逊的记述了自己治理沭河的措施与效果：“某与县令未见能异也。某今日至屯，已辄解约束，易置什伍，众稍安集。某无他技能。至于与民要约，粗有一日之信。阁下无以沐（沭）阳为念也。”意思是，其实，我和原来的县令相比，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今天来到治理沭河工地，果断废除不合理的规章制度，重新编制作业小组，从而使大家暂时安定下来。我实在没有其他技艺才能。至于说我与民夫之间有什么契约，那也只是大体上有了短时间的信任罢了。你不要再把沭阳情况挂念了啊。“安集”，即安定。

其三，《上海州通判李郎中启》—— 披露平息叛乱详情

祖慧《沈括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8月版）认为：来沭阳“第二年，沈括因工作出色以主簿的身份权摄县令，代理一县政事。”这是有依据的。依据就是沈括《上海州通判李郎中启》这封信。

在给海州通判李郎中的这封信中，沈括重点披露了他代理沭阳县令后又发生叛乱以及平定叛乱的情况。

“沐（沭）阳之民已再叛矣。不谓能再集，其心皆不坚，处置小不如理，亦终叛耳。始之所谓皆无预于某，然二旦半，农事日急，而河役搔动如此，为县吏者不得不虑。”意思是，沭阳的老百姓现在再次发生叛乱了。不要说他们再次聚合在一起了，不要说他们决心不坚定了，如果处理不当，最终会导致更大的叛乱。一开始，似乎是所谓“无预于己”，但是二月份已经过去一半了，播种季节即将到来了，然而民夫们如此骚动，不仅影响疏通河道，而且会错过不等人的农事。作为我这个县官不得不考虑啊。“二旦半”，《沈氏三先生文集》卷第二十九作“二月旦半”。换句话来说，“沭阳之民已再叛矣”的时间，只能是沈括来沭阳的第二年，即1055年春天。第一年，即1054年春天他还在来沭阳的路上呢。

宋沈括《长兴集》卷七《上海州通判李郎中启》截图

沈括考虑的结果，是对“其天性陆梁倔强”的“齐鲁之民”不采取镇压措施，而是注意方式方法，深入调查，然后再制定措施。在调查中，他发现，政令多变，朝令夕改，是引发民工强烈不满的主要根源。正如他在《上海州通判李郎中启》中所说：“某未至河上，吏人持前后使帖二十一通。其间约束，常数日一易或再易，虽未皆施行如帖之说，民心不能无摇。且与数万人之后而号令不坚，分界不明，是所以促其乱也。”意思是，在我来到治理沭河工地前，一天之内，官吏前后送达各不相同的指令21遍。其中有些指令，常常是几天变更一次，甚至几天变更两次，即使这些反复无常的指令没有被一一执行，民夫们的心情也不能不动摇。 再说了，河役工程多达几万人，指令不一致，界限不明确，也会致使大家无所适从，怎不引起叛乱？“数万人之后”，《沈氏三先生文集》卷第二十九作“数万人之役”。

清《嘉庆海州直隶州志》中的沭河图

根源找到了，沈括对症下药，平息了叛乱。继而，在全县工作中，沈括抓住治理沭河这个“牛鼻子”。他发挥自身的地理、数学才能，重新审查施工图，经过仔细考察测量，制定了排灌结合的治水方案。经过数万民夫齐心会战，新筑两道大堤，疏浚、新修灌溉渠100条，新筑堤堰9处，做到旱能灌，涝能排。诚如《宋史·沈括传》记载：“括，字存中，以父任为沭阳主簿。县依沭水，乃职方氏所书‘浸曰沂、沭者，故迹漫为污泽。括新其二坊，疏水为百渠九堰，以播节原委，得上田七千顷。”意思是，沈括，字存中，钱塘人，因为父荫得官担任沭阳主簿。沭阳县靠着沭水，沭水是职方氏所写的“有水泽名叫沂水、沭水”的地方。早先的沭水河道，漫衍为停滞不流的洼地。沈括重新修筑二堤，疏浚沭河与六塘河，修建一百条水渠九个水坝，用来分导和节制沭水的主流和支流，使沭河与六塘河流域的七千顷土地都变成上等好田。“坊”，同“防”，堤防。“播”，分开、分散。“原委”，同“源委”，指水的发源和归宿。“七千顷”，约合466.67平方千米。

《宋史》卷三百三十一《沈括传》截图

方志出版社2019年12月版《宿迁市志》“人物”中的“沈括”篇，记载了沈括在沭阳期间“平息一场县民抗官的斗争”与“组织县民疏浚沭河、六塘河”等“勤政爱民”的事迹。其“大事记”篇也明确记载：“皇祐六年（1054年）沭阳知县缺，主簿沈括代为主政。废除苛政，率民疏浚河道，修百渠九堰，新增良田7000顷（约合460多平方千米）。”

2019年12月方志出版社《宿迁市志》“人物”篇截图

其四，《沈垫肩的故事》—— 披露关心民间疾苦

在带领民工治水期间，沈括有许多故事流传，其中“沈垫肩的故事”最为经典：宋元明清，传至于今。

深入治水工地第一线的他，发现民工非常艰苦。那时候，挖的河泥全靠肩膀来挑或者抬。大家的肩膀被扁担或木杠磨得又红又肿，甚至磨破流血。发现这一普遍存在情况，他心疼难忍，很想为民工解除痛苦，一时却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回家后，见妻子在灯下缝补衣裳，手指上戴的铜制顶针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的心中豁然开朗：手指上套个顶针就不怕针鼻扎手，肩膀上围个厚垫子，不是也能避免皮肤磨破吗？他便与妻子共同想了个办法，缝制一个厚厚的布垫子，送到工地上，让民工围在双肩试试。结果，民工肩上加了布垫子，挑泥时，肩膀上的皮肉既不挨磨，又很舒服。后来，整个工地上的民工都做了这样的布垫子围在肩膀上。这样一来，民工的劲头更大了，加上沈括的亲自督导，只用了原计划的四分之一的时间，便顺利地完成了沭水疏浚工程。

民工们感激沈括，就把肩上的布垫叫“沈垫肩”。千百年来，农田水利建设和城市建筑工地上需要人扛肩挑的，“沈垫肩”一直在使用。时间长了，为了便于称呼，人们便把“沈垫肩”的“沈”省略了，直接叫“垫肩”。

如今，《沈垫肩的故事》成了苏北琴书经典剧目

沈括离开沭阳，官场浮沉，沭阳对他的纪念也有起伏。历史上，沭阳曾建八堰庙纪念沈括。该庙位于“百渠九堰”之第八堰，故称八堰庙。明代因之还设八堰庙镇（今章集街道境内）。明天启《淮安府志》卷之三记载：“八堰庙镇，东四十里。”在沭阳名宦祠中，纪念的名宦，沈括也在其中。康熙《淮安府志》卷之九记载：“沭阳县……名宦祠，祀宋沈括……”

明天启《淮安府志》卷之三与康熙《淮安府志》卷之九截图

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为了纪念沈括，沭阳人民先后修建了沈公亭、沈括像、沈括桥、梦溪植物园等纪念设施。如今的沭阳也修建起了新时代闻名华夏的“百渠九堰”：沭阳县2025政府工作报告披露：全县生产总值超过1500亿元，税收收入增长15.3%，增速全省县（市）第一；新入选县域高质量发展、产业研发竞争力等11个全国百强县；全省唯一入选全国首批农村电商“领跑县”，全市唯一入选全国“农村电商快递协同发展示范区”创建名单；沭阳经开区苏北唯一获评国家“数字智慧园区”；昆沭高新区入选“中国开发区营商环境百佳案例”；“沭阳花木”连续六年位居“全国快递服务现代金牌项目”第一名……

正是：百渠九堰近千霜，沭水依然闪亮光。沈括假如回此处，梦溪或许谱新章！

沭阳城区沭河上的沈括桥

作者简介：刘绪清。退休公务员。曾获江苏新闻奖、江苏报纸好新闻一等奖以及《新华日报》“十佳通讯员”称号。在纸媒体主编出版江苏县邑丛书《沭阳》卷与新闻、散文专著《走笔花乡》等，在新媒体发表文史专著《诗意漂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