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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梨花落梦里

2020-08-06    

黎川下岸棚廊

惊艳“村落梨花”,萦牵“黎川三里”。

苏州市吴江区的黎里(今汾湖高新区),从来不曾拂去那一层古典美,也从来没缺失过泛溢传奇的地方志。雾中驶来的舟楫:是陶朱公范蠡大夫的商船,载得满舱哗啦啦变现的“书生梦”;是季鹰张翰张扬的风帆,帆影写意云淡风轻的“莼鲈之思”;是诗人陆龟蒙逛荡的扁舟,却情有独钟泊系“鸭栏泾”放养“能言鸭”。

明末清初,舟过分湖(湖分吴越),满门风雅午梦堂,出了一个林黛玉似的奇女子,吟得“戏捐粉盒葬花魂”。

乾隆盛世,“来问桃花津”的随园主人袁枚,信口吟出“吴江三十里,地号梨花村”,随即揭示一方水土的秘笈:“长廊三里覆”“家家棹小舟”。

近代,南社巨子柳亚子,缘“吴淞江”奔“黄浦江”,浩荡放言“独拜弥天马克思”;新中国成立后与一代伟人诗词唱和,却留下“分湖便是子陵滩”的牢骚谜团。 

史如水,是非曲直莫能定,但一脉相承,总续流。

梨花代谢村成镇。惺惺相惜,当年袁大才子黎里行,造访的正是市井隐居的本土名士徐达源。徐以“山民”自号,著《黎里志》,开篇即云:“县之范隅上乡二十三都东,有镇曰黎里,一名黎川,又号梨花里(旧传村南多梨花)。”追溯,有道南宋工部侍郎赵磻老居于此,“黎里之名始著”。赵可谓黎里古镇奠基者,某种意义上讲,亦是江南古镇鼻祖。今镇东“东圣堂”有其供像。而镇西“梨花街”,犹存徐达源故居,徐与夫人吴琼仙诗文相娱,俨然又一对“浮生六记”伉俪。

粉面含春又素面朝天。因而,“梨花”之美格外人文,而“黎里”之名着实迷我。青春岁月求学在外,常幻梦一夜春风,故里陡开出梨花千树万树,渲染作云锦铺展。

“上街到街上”。镇上的黎里叫“街上”,生在乡下,“上街”自然成为我们童年时代的渴望。

青龙桥是一座独拱石桥,拱圈高高的,拱肩上的两条石龙,昂首迎旭日,吞夕照。过了青龙桥,那才算正式“入市”到得“街上”。

市河“黎川”,东西三里许,为古镇“龙脉”。舟行其中,只需悠悠把橹;若要停靠,也只需竹篙轻轻一点。齐整的石驳岸,处处嵌有“象鼻眼”缆船石。过不了百米,就有河阶上下。不知不觉竟又摇过了迎祥桥,摇过了梯云桥,摇过了进登桥。两岸街市,一式前搭廊棚,廊檐滴水作切割线,几与石岸齐。梅雨时节,雨水滴滴答答,响在头顶,却淋不到行人脸上。于是,船上人笃定地看岸上行人,行人则散漫地瞟几眼船中人。时光慢下来了,岁月与风景断断续续一页页刷过。

驶至“黎新桥”(现重建为“鼎新桥”),若再不系舟,孩子们就紧张起来了。那是镇中心,一条浒泾弄,繁华着,热闹着。是小吃的香味,是百货商店的诱惑,是熙来攘往身影的恍惚,说不清,挡不住,或许那该叫“街味”吧!历史上的“浒泾”,还真有“水浒”气息,本为一箭泾,通外荡,泾边为弄;传说还逃窜过老虎,故又有“虎径”之称。如若横截面进入古镇,浒泾弄乃要冲,直奔中心,不负“中市”担当。

城隍庙在水中央,一座输送带般的长石桥平铺水面。集体经济年代,城隍庙改作了公社粮油站。我们是乘着生产队的水泥船跟着大人来打菜籽油的,说到底是蹭着“上街上”。奇怪的是,足踩桥面石板,块块咭咯作响。许多年以后,城隍庙重振旧时风貌,始知,原为禊湖道院,举办与水紧密关联的“秋禊法会”。那座“咭咯桥”本名秋禊桥,光滑的桥面石接引过客,一级级一步步,由喧嚣不平走向心静如水。道家的智慧真是无处不在!不远处,有罗汉寺,据说与杭州灵隐寺为同一人设计。罗汉寺宏大,但毁损一空,作了大粮库。一个个大碉堡式的粮囤,让人仰望。

镇西栅横街,别有情趣,值得探幽。有清风桥,桥联之一为“清秀一川星可望,风高千古月分明”。明月夜登临,当风清满袖。

南社是吴江的骄傲,新南社是黎里的文化名片。到黎里,须到“柳亚子纪念馆”。纪念馆位于“黎川”中东段,介两桥之间:梯云桥处留存着一个时代的记忆,老电影院,今改建成了“黎里古镇展示中心”,前立“迎恩”石牌坊;进登桥畔曾卖过“老虎豆”,有滋有味,今大张旗鼓开张“冯记油墩店”,忙得不亦乐乎。

这里不得不说周元理。柳亚子纪念馆初题柳亚子故居,实乃租住周家宅第。周元理,乾隆年间工部尚书,晚年“乞骸骨”归,旋殁,备极哀荣。乾隆帝特赐“御祭碑”,今存周公傅祠。周公傅祠集“皇祭”“家祭”与义学祭孔“三祭合一”,江南罕有。“柳居”后面,有“五亩园”与“端本园”。“五亩园”今荡然无存,而“端本园”完好无损。端本园,真的“端本”,方方正正,体体面面,却又亭阁玲珑,水到渠成。前人以“梨花明白柳朦胧,绿水朱栏宛转通”形容之。园系清代建筑,时为吴江名园之一,民间呼之“郡马府”。

弄堂如经络。石库门导引,有明有暗,近百条,艺术演绎则为“七十二条半弄”。

走在弄堂中,明弄可闲张望,斑驳的老墙面上稀稀落落襻着大墙钉,有如壁虎攀爬。暗弄唯瞎琢磨,好在脚底总无磕绊,幽暗中微微发亮。

弄堂是建筑的峡谷,串联着“门户”。只要有光亮透出来,准藏着人家。手一推,门开,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庭院深深深几许,有多深的庭院就有多深的弄堂。黎里古镇八大姓中最深的庭院有九进,其弄长105米,而宽仅1米,此为“鸿寿弄”,光影笼“弄”中。

探弄如探史。李厅弄,为黎里最深弄堂,长135米许,而宽也仅1米许。李厅八进,第三进正厅,后易为书场,说书说到20世纪90年代。蒯厅亦为书场,然讳莫如深,禁说书目“杨乃武与小白菜”,心结谁解?蒯厅东侧弄同样幽深,西侧弄长逾百米。

行走明弄,轻快。初三那年,我就读镇西栅南端“公社中学”,每周来回,总爱走庙桥弄。庙桥弄敞亮,宽2米有余,地面铺陈一条条闪光的金山石。雨落在石板上,滴溜一转就渗没了;阳光打在石板上,小鹿般跳跃,是返照,是年少的心。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这镇东河流交汇处是“天和里”。原先的水泥大拱桥“东风桥”,现在改造成了高峻的梁式三孔大石桥。此桥与南北走向的青龙桥恰好构成了又一组“黎川双桥”。

坐到楼上看桥,或靠在临水的“美人靠”上看水,目光蔓延,你会“望到”当年的“中立阁”,平波中“八角”凌空。旧时“黎川八景”之一,即“中立晚眺”,那该是在“为霞尚满天”的背景中,从对面看过来,风景独好,异曲同工。镜头推远些,看到揽胜桥否,形如廊桥,气象恢宏,那是黎里在争回历史名镇后的手笔。“揽胜”周遭,新栽的梨树成片成片,正在成长。

家乡是空间概念,故乡是时间印记,叠加一起,凝成精神故里。守望,在心里,在梦里,在旅程中。

——何事梨花落梦里,别来此处最牵萦。

(作者简介:凌龙华,笔名凌子、凌之、轩窗主人,曾为高中语文特级教师,现为政协苏州市吴江区文化文史委主任。出版有《轩窗随笔》等。)

起伏连绵的吕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