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三荡河畔
三荡河自大运河高邮段浩荡西来,向里下河平原东北腹地逶迤而去。河流跋涉途中,又延伸出血脉一样细密的支流,养育了沿途生机勃勃的田地与村庄。
河流,曾是渔民的“田野”。三荡河两岸的村庄在“墩”上——“东角墩放鸦,西角墩拉虾。南角墩种田,北角墩卖盐。”我的村庄南角墩原是世世代代种田的。农闲的时候人们也偶尔去三荡河里捕鱼,但大多数时候是去岸边看东角墩的渔民来放鸦。“鸦”便是鸬鹚。渔民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们脚踩着木船踏出美妙的节奏,并用浓重的下河腔喊着号子:喂——麻鸭子来,嗬嗬来。喂——鲤鱼尾子来了嗬,嗬嗬来……渔民举起撑船的竹篙击打水面,鸬鹚们就得令钻入水中。水面上一阵阵欢快的扑腾,是生活一声声动人的吟唱。
10年前,这些动人的渔歌戛然而止。渔民们收拾了带着岁月痕迹的器具,面带喜色停船登岸了。最有名气的放鸦人老秦家还圈养了几只衰老的鸬鹚,它们已经变成难得下水的“旱鸭子”。老秦甚至制作了一种带着轮子的船,在三荡河岸上载着那些沉默的鸬鹚,在有外人来参观时,出来表演一番。孩子们在夏日也张望着水面——这条河好像变得不同了。
一切的改变归因于一只外来的大虾。渔民上岸又下水塘,和这个叫做“罗氏沼虾”的物种遁入三荡河水是分不开的。人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现在要与一只大虾周旋起来。虾能致富,在此之前这还是外来的传说,但当三荡河的水涌向沿线修整齐平的塘口,乡亲们决定转变思路试一试。捞鱼摸虾的能手,变成喂鱼养虾的能人。从三荡河靠岸的小船进入了方方正正的塘口,过去“十网倒有九网空”,而如今拉虾的大网纲绳上挂满了沉甸甸的虾。
三五年时间,虾产业逐渐壮大。三荡河两岸的路越来越宽,跑生鲜运输的车子越开越快,入村的河口处还竖起来“生产基地”的大牌子。三荡河两岸的人们不再只是介绍本乡的名产双黄鸭蛋,而是自豪地说:“全国的餐桌上,每五只虾就有一只是咱们县里游出去的!”从渔民、农民变为虾农,人们腰包鼓起来,心里也更有了底气。
然而,不曾想到的是,三荡河的水流也因此变了脸色。塘口的水源自三荡河,养殖的尾水又从沟渠支流汇到大河中去。绿到发蓝的藻类像在倾吐怨气,在三荡河中爆发了水体富营养化的危机。朴素的农人也懂得“察言观色”,他们拍着大腿连说不妙,对三荡河的变化忧心忡忡——过去这条可以捕鱼、游泳甚至吃水的河流,正面临着危机。
那几年,总有人在餐桌上“谈虾色变”,过度的高密度养殖和用药让“虾”也坏了名声。人们请来了农业大学的教授,带着大学生们走到三荡河边,为大虾寻找生态养殖的新路——降低养殖密度,降低饲料的蛋白含量,禁止使用药物饲料,并且每天将虾产品标本送去检测农药残留指标。虾塘的下水口安装了水质监控仪,一有超标排放便会自动报警。虾苗、饲料、动保产品,模式、技术、标准都统一升级,让大虾饲养从此走上了生态有机之路。
三荡河畔的紫薇又开了,坡岸上密布的花草轻轻摇曳,虾农们在水边圩埂上舀水浇灌菜蔬。翔集的白鹭一阵阵地飞过——它们望着清凌凌的河水,望着塘口崭新的钢结构大棚,望着呼啸而来的无人机,舒展着翅膀。人们露出舒心的笑容,一声声吆喝驱赶盘旋着想要“偷嘴”的鸟雀,那是河边最动人心弦的吟唱。
盛夏来临,被人们骄傲地冠以新名的“高邮大虾”开捕了。我在新闻里看见三荡河边的大虾产业园,人们请来大厨烹制出二十多道大虾美食,在直播间里一跃成为“网红”。捕虾的人奋力在水中拉起渔网,机器的轰鸣、洪亮的号子、鱼虾跃出水面的声音合奏成一支动人的协奏曲——这是一支富民的歌,一支生态的歌,一支三荡河畔好日子之歌。
作者单位:扬州高邮市龙虬镇党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