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影徘徊,荒杯承露。”“二十四桥,颇有杜书记否?”这是宋代词人刘辰翁《桂枝香·寄扬州马观复》中的词句。刘辰翁不太出名,但有个性。他的词继承辛弃疾之风,为辛派词人“三刘”(刘过、刘克庄、刘辰翁)之一。

《桂枝香·寄扬州马观复》用的是《桂枝香》词牌,却是寄给扬州友人的,扬州的桂花一定给词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马观复是宋末人,曾在扬州任职。词人刘辰翁在中秋佳节之际,回忆团圆的往昔,感到惆怅和忧伤,因而写下“桂影徘徊”的词句。

早在唐代,扬州淮南节度使衙门中就有桂树成林,号称“桂苑”。从朝鲜半岛来扬州做幕僚的崔致远,他的诗文集就叫《桂苑笔耕集》。崔致远字孤云,新罗金城(今韩国庆尚北道庆州)人。唐懿宗时入唐代学习,后进士及第,入淮南节度使幕府。《桂苑笔耕集》流传至今,是韩国现存最古汉文典籍之一。

现在扬州已经没有“桂苑”了,但谈起《桂苑笔耕集》还会想起在大唐时代,来自新罗意在“折桂”的留学生多达数百人。其中不乏学有所成的佼佼者,如任兖州都督府司马的金云卿,官至工部员外郎的金文蔚,做过溧水县尉和淮南书记的崔致远等。他们都是在长安“折桂”,成为外国留学生在大唐的成功者。

黄培 摄

扬州的许多园林中,都有一座轩敞的客厅,门前植桂,称作桂花厅。那么多的桂花厅,第一是因为桂花很香,更重要的是桂花让人想到“折桂”,有预兆子孙读书有成,仕途顺利的吉祥之意,所以桂花在扬州城里十分普遍。

从淡泊功名的扬州八怪身上,都能够嗅到桂花的香气。郑板桥科举告捷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挥笔写下《得南闱捷音》一诗,抒发兴奋之情,并在诗中特别提到“桂影功名”。他说:“忽漫泥金入破篱,举家欢喜又增悲。一枝桂影功名小,十载征途发达迟。何处宁亲唯哭墓,无人对镜懒窥帷。他年纵有毛公檄,捧入华堂却慰谁?”郑板桥自嘲道,虽说折一桂枝是件小事,但我却等候了十载寒窗。

另一位八怪金冬心,绘有杂花图册《桂枝》,左下角桂花一枝,树叶肥硕,花朵细密。画上题道:“元人王渊水墨《小山丛桂图》,余旧藏冬心斋,以赠芗林先生。先生是年举于乡,今为宰辅矣。此画尚存箧中,不轻与人见也。客舍坐雨,追仿其笔,漫作小幅月中田地,香影婆娑,殊可想也。甲戌三月清明后二日,曲江外史金吉金在扬州昔邪之庐记。”《小山丛桂图》是元人王渊的作品,金冬心本是想赠给杭州同乡梁诗正的。梁诗正字养仲,号芗林,就在金冬心要送他《小山丛桂图》的当年,就中了举,还做到了东阁大学士。金冬心题字中说,“余旧藏冬心斋,以赠芗林先生。先生是年举于乡,今为宰辅矣”,言外之意是画有桂花的《小山丛桂图》成了中举的吉兆。

扬州的桂花每年九、十月间盛开,芬芳浓郁,气味清新。扬州赏桂的地方很多,如瘦西湖桂花厅,周围桂树成林,品种亦多,有金桂、银桂、丹桂等。个园宜雨轩前也有很多桂树,种的是银桂,谐音“迎贵”,即迎接贵宾。平山堂欧阳祠前的桂花树,已经百余岁,到秋日依然盛开。据大明寺僧人介绍,为了这棵古桂树,寺里每年都花许多力气为它治虫施肥,使得本来奄奄一息的古树又焕发生机。大明寺现有桂花树二三百株,这里的桂花树比别处高大粗壮,而且多为金桂,花朵特别明黄饱满。大明寺方丈能修和尚说,上世纪80年代他在南京寺院做小和尚的时候,常去中山陵捡拾桂花种子,然后送给大明寺的松月和尚带回来种植,如今大明寺的桂花树大多都有着“中山陵血统”。能修说,以桂花与茶叶制成禅茶,芳香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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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的桂花主要有金桂、银桂、丹桂、籽桂和四季桂。金桂的花为金黄色,银桂的花为银白色,丹桂的花为橘红色,籽桂和四季桂的花都呈淡黄色。其味或浓或淡,或近或远,以金桂花香最为浓郁。

有桂花的地方,就会有嫦娥。有一年,有人告诉我,说他已经考证出嫦娥是扬州人,依据是《聊斋志异》。我听了莞然一笑,饶有兴趣地从书架上取出《聊斋志异》,翻到《嫦娥》一篇,书中果然写到嫦娥原是扬州女子。蒲松龄写道,太原宗子美在扬州红桥遇到一个美貌女子,名叫嫦娥,温柔可爱,婀娜窈窕,只因其养母索要聘礼过昂,子美求婚未成。后来,子美见到与嫦娥容貌相似的狐女颠当,两人遂成秦晋之好。一个偶然的机会,子美又邂逅嫦娥,嫦娥送给子美黄金一锭,让他再次求婚。成婚之日,嫦娥要子美纳颠当为妾,但颠当不辞而别。最终,宗子美在扬州娶仙女嫦娥为妻,又纳狐女颠当为妾,一妻一妾,俨然有齐人之乐。更奇特的是,宗子美以未见历代美人为憾,嫦娥竟能根据百美图,“对镜修妆,效飞燕舞风,又学杨妃带醉。长短肥瘦,随时变更,风情态度,对卷逼真”。宗子美喜不自禁,声称“吾得一美人,而千古之美人,皆在床闼矣”。这里所表达的,正是蒲松龄一类穷酸书生的白日梦。

嫦娥本属仙班,安能按常人论籍贯?但是《聊斋志异》确实写道:“太原宗子美,从父游学,流寓广陵。父与红桥下林妪有素。一日父子过红桥,遇之,固请过诸其家,瀹茗共话。有女在旁,殊色也。翁亟赞之,妪顾宗曰:‘大郎温婉如处子,福相也。若不鄙弃,便奉箕帚,如何?’翁笑,促子离席,使拜媪曰:‘一言千金矣!’”书中写道,红桥老妪原本独居,一日女忽自至,自诉孤苦。老妪问其小字,则名嫦娥,“妪爱而留之,实将奇货居之也”。据此所写,嫦娥是逃难到扬州红桥,成为扬州人的。

我感兴趣的不是嫦娥是哪里人,而是嫦娥去的地方必定有桂花树。或者换言之,只有桂花树多的地方才会有嫦娥。蒲松龄把嫦娥写成扬州人,自有缘故。一因扬州多桂树,二因扬州多晋商。书中的宗子美来自太原,与明清晋商多在扬州业盐有关,文学作品虽然不是历史著作,但也折射着历史的影子。蒲松龄说,扬州红桥的嫦娥还生下一男一女,“男酷类父,女酷类母,皆论婚于世家”,可为好事者添一谈资。

黄培 摄

看到桂花就想到美人,也不限于嫦娥,还有秦娥。扬州高邮人秦观《忆秦娥》云:“头一片庾楼月。庾楼月,水天涵映秋澄彻。秋澄彻,凉风清露,瑶台银阙。桂花香满蟾蜍窟。胡床兴发霏谈雪,霏谈雪。谁家凤管,夜深吹彻。”秦娥一名弄玉,相传为春秋秦穆公之女,嫁给萧史后,乘凤飞去。秦观词中的“桂花香满蟾蜍窟”,把秦娥、桂花、蟾蜍置于一处,其实就是诗化的月宫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