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斗场里”
云锦代表中国织锦技艺最高水平,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南京云锦至今已有1600年的历史,其源头可以追溯到东晋时在都城建康(今南京)“斗场里”设立的“斗场锦署”。然而,查遍如今的地图,也没有“斗场里”这个地名。历史上的斗场里,究竟在哪里,这里又发生过哪些故事呢?
“斗场”之名源自大阅兵
东晋成帝咸和元年十一月壬子,也就是公元327年的1月5日,都城建康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阅兵式。今天的我们从《晋书》的只言片语中,还可以依稀想见当年的盛况——“内外诸军戏兵于南郊之场”。东晋王师英姿勃发,旌旗招展,壮观的景象、雄浑的气概既展现了天子威仪,也历练了军队战力。这一场阅兵后,各地藩镇纷纷效仿,足见影响之深远。而建康南郊阅兵场所在的里,也因此有了“斗场里”这一名字。
里,是中国封建社会城市聚居组织的基本单位,实质上就是居民居处之所。东晋时期,大批北方流民南迁,原本盛行于中原的里坊制度也被带到了江南,当时的建康城中,里坊星罗棋布,“斗场里”便是其中之一。山谦之《丹阳记》载,东晋安帝隆安年间,斗场里区域内,逐渐形成了热闹的集市——“斗场市”,它与建康城中的大市、东市和北市并称“京师四市”,热闹繁华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高僧云集的“斗场寺”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晚唐诗人杜牧一首《江南春》道出了南朝时期南京佛教的盛况。其实不仅是南朝,自东吴时江东首座佛寺“建初寺”起,佛教就开始在南京逐渐兴盛起来,东晋时期,迎合了玄学和清谈之风的佛教逐渐中国化,得到了皇室和世家大族们的普遍推崇。加之江南地区较烽火连天的北方中原相对安定,建康的佛寺建设如火如荼,俨然成为整个中国的佛教中心。
据《南朝佛寺志》记载,斗场寺正是因其所在的“斗场里”而得名。这样的命名规则在当时很普遍,比如阿育王寺在长干里,就叫长干寺;建初寺在大市,所以也叫大市寺。
斗场寺之所以名动京城,不仅因其地处繁华闹市,还与其在佛经翻译和中外文化交流中的崇高地位密切相关。翻译佛教经典是传播佛教的重要手段,而斗场寺可谓是东晋、刘宋之际京城建康的佛教经典翻译中心。东晋末年,天竺僧人佛驮跋陀罗在这里翻译了著名的《华严经》,一代高僧宝云法师也在此译成《无量寿经》,僧馥作《胜鬘经注》亦在此寺。而在花甲之年西行求法,历十余年艰辛东归传经的法显大师,更是在这里,先后译出《摩诃僧祗律》《泥洹经》《杂阿毗昙心》《大船尼戒本》等六部二十四卷经律论,总计达一百多万字。此后,释慧观、释法瑗、释慧询、释法庄、释法畅等高僧大德都在斗场寺传下衣钵,当时的建康流行着这样一种说法:“斗场,禅师窟。”足见斗场寺影响之大。
开南京织锦业先河的“斗场锦署”
东晋时期,政权虽偏安江南,但始终没有放弃收复中原、统一南北的梦想。义熙十二年(416),太尉刘裕分兵数路北伐,历时一年,最终灭掉了建都于长安的后秦政权。灭秦后,刘裕将汉魏以来集中于长安地区的各类手工业者迁往东晋都城建康,以发展江南手工业。在这批东迁的“百工”中,织锦工人占有很大比例。义熙十三年(417),建康成立了管理织锦业的常设机构——“锦署”,因为建在斗场里,故亦称“斗场锦署”。斗场锦署的设立,结束了江南历代不产锦的历史,也开启了南京织锦业发展的全新篇章。至明清时期,南京的织锦艺人们博采众长,创造性地发展出木机妆花织造技艺,成为后世“南京云锦”最闪亮的一块金字招牌。
寻找“斗场里”
关于“斗场里”的所在,清代成书的《南朝佛寺志》中这样记载:“斗场寺在秣陵县三桥篱门外斗场里,因以里名寺。”原书中,作者接着注释道:“(位置在)当今聚宝门外赤石矶左近。”根据《建康实录》的记载,秣陵县的辖区在秦淮河以南。而三桥篱门则位于光宅寺附近,即今天的雨花门一带。结合蒋赞初教授《南京史话》、贺云翱教授《南京外秦淮河廊道空间文化遗产研究》等著作,我们推测出“斗场里”大致的范围,即今南京秦淮区雨花门外,秦淮河南岸的“晨光1865科技创意产业园”一带。
昔日盛极一时的斗场里,如今早已湮没无闻、难觅其踪。但缓缓流淌的秦淮河水却会永远记得这里的人和事,以及他们延续至今的深远影响。
南京作为饱经沧桑的千年古都,无数文人雅士为她写下过灿若云霞的锦绣华章。品读城市,缅怀历史,钩沉文本,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在市面上大多看到的是关于南京历代诗词的选本,也有从游记或者从外国人角度解读南京的图书,而作为《昭明文选》诞生地的南京,关于这座城市的历代经典散文的选本,似乎还不算太多。成林、程章灿选编的作为“品读南京”丛书之一的《南京历代经典散文》,不失为一次有益的尝试。
《南京历代经典散文》篇幅并不宏富,内容也不庞杂,该书分为魏晋南北朝、唐五代两宋、元明清与民国等四辑,收文40篇左右,涉及作者31人,堪称精简而节制。程章灿先生是研究魏晋南北朝赋的专家,曾出版有《魏晋南北朝赋史》。就魏晋南北朝这一历史时期,该书中编选了陆机的《吴大帝诔》、孔稚珪的《北山移文》、王融的《三月三日曲水诗序》、陆倕的《石阙铭》、萧统的《殿赋》与庾信的《对烛赋》等6篇文章。陆机陆云兄弟出身名门,望重一时,但当下再读他的关于孙权的诔文,已经很难体察他那种“泣血如零”的幽微心境了。孔稚珪的《北山移文》,嬉笑怒骂,精巧别致,把周颙的嘴脸挖苦嘲弄得淋漓尽致,“丛条瞋目,叠颖怒魄”,不愧是千古好文。世人多知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而王融的《三月三日曲水诗序》似乎知名度不高,也许是因为他年仅27岁就被下狱赐死的缘故?而挺身表奏将他置于死地的就是孔稚珪,也算是同殿为臣的文字同行?但他的这篇文章之丰赡华丽用典讲究真是可圈可点,文中有“牢笼天地”“弹压山河”“爱敬尽于一人”“光耀究于四海”,这些语汇真是万古常新,令人感喟无端。陆倕的《石阙铭》所讴歌称颂的石阙早已经难觅踪迹,但却留下了白纸黑字的耀眼文字,“众叛亲离”“兵不血刃”,迄今常用。而“壶浆塞野”“箪食盈涂”,自然会让我们想起《隆中对》中的“箪食壶浆”来。萧统的《殿赋》明丽空泛,不知所云,庾信的《对烛赋》中有“楚人缨脱尽燕君书误多”之语,但整篇文章虽然文采缤纷,终觉空洞无物。
书中的“唐五代两宋篇”共有8篇文章,分别是李白、徐铉、王安石、李纲、王铚、陆游、范成大、马光祖等。李白与南京关系密切,但他的《为宋中丞请都南京表》却被范文澜先生讥笑为政治上的极端天真。王安石、陆游、范成大都是诗文大家,李纲是名臣,而王铚、马光祖则不大为人所知。不知有人考证否,马光祖的《景定建康志》序,是他人捉刀?还是自己亲力亲为?王铚的《徐十郎茶肆》中的徐十郎就是《摄山栖霞寺新路记》的作者徐铉弟弟徐锴的儿子,在当时,徐铉、徐锴兄弟,也算是盛名一时的风云人物吧。王铚与张元干、晁说之都有来往,他当年也是饱受秦桧排挤打击的人物;而此一辑中,最令人喜欢的还是陆游在南京滞留六日所写下的文字,王安石的《真州长芦寺经藏记》与范成大的《吴船录》,似乎还是过于简约爽洁了。
关于元明清共选文13篇,张岱3篇,袁枚2篇,其他的是胡炳文、宋濂、宗臣、谭元春、余怀、侯方域、王士祯、管同等。胡炳文是作为元代的唯一代表了,宋濂、王士祯自然名气很大,不可或缺。宗臣在《游燕子矶记》中提到了湛若水,而“白云扫空万里一碧”也是颇令人眼睛一亮的好句。这个谭元春就是与钟惺并称的竟陵派创始人,余怀的《板桥杂记》一直是被低估的文本,余怀父子实际上也都非襟怀逼仄的人物。书中选了管同,而舍弃了梅曾亮,也许自有道理,但桐城派的方苞、姚鼐都与南京颇有渊源,也许是囿于篇幅所限,对方苞只能忍痛割爱?这只能是一种臆测了。
民国距离当下最近,名篇佳作也多,而《南京历代经典散文》除了朱自清、俞平伯的同题散文必选之外,另外几人只是张恨水、李金发、倪贻德、石评梅、叶灵凤5人。而这5人中,张恨水与石评梅,平分秋色,分别选了4篇。平心而论,这五个人的文字见识,除了石评梅稍显薄弱之外,都是文章高手。有意思的是,倪贻德、李金发、叶灵凤都有一画家身份,而石评梅是31位作者中唯一的女性作者。
品读《南京历代经典散文》,如同穿越一座城市的万古苍茫,草树风烟,千秋感慨。
- 上一篇:“李顺昌”的经营之路
- 下一篇:宰豚不售肉 售肉不宰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