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通 | 丝韵铸魂 薪火绵延——震泽丝业公会与丝业公学的百年风华
震泽古镇,因蚕桑而起兴,凭丝业而鼎盛。世代栖息于此的先民以农桑为业,四乡所产经丝、绸丝汇聚镇上丝行,再转销四方客商,使震泽渐成江南蚕丝贸易的核心枢纽。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上海开埠后,震泽辑里湖丝与辑里丝直抵沪上远销海外,销量达到鼎盛,利润丰渥可观。清咸丰(1851—1861)末年,镇上丝行、丝经行商户为共谋同业发展,经官府核准,创设行业组织 “丝业公所”,初址设于文武坊关帝殿。民国元年(1912 年),震泽巡检司署裁撤,次年丝业公所呈请江苏省都督府,获准在司署原址新建公所。历经四载营筑,1917 年新所落成,正式更名为 “震泽丝业公会”。据碑文记载,工程总耗资达 19200 两白银,地方士绅施则敬、施肇曾及隆昌振丝经行业主杨文震等贤达,先后出任会长或名誉会长,倾力助推公会发展。
丝业公会坐落于荻塘之畔,格局恢宏大气,景致清雅别致。正面偏左的报恩桥为双向桥台石桥,旁侧驳岸规整,嵌有衔铁环的兽头石刻,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岸边排列黑漆镂花铸铁护栏,内侧文石铺就小型街心花园,花木葱郁,与西大街街面以护栏相隔,自成一方闹中取静的清幽天地。公会会所坐南朝北,菱形清水砖墙素雅平整,居中的石库大门高阔雄伟,对开黑漆墙门配紫铜门环,锃亮夺目。门前留有丈余空地,可供停轿休憩。东西两侧风火粉墙直抵岸边,街心部分开设拱门供行人通行,内侧扇状门额砖刻 “书香”“物华”“天宝”,外侧则题 “人杰”“地灵”,字里行间尽显深厚文脉底蕴。

▲丝业公会二、三进(拍摄时被改建成大会堂后正门)(徐龙马提供)
公会建筑三进纵深,布局严谨有序。第一进门楼为办事、会客、议事之所;穿过石板天井的廊道,便是高出三阶的正厅,飞檐斗拱,气势轩昂,厅内高悬著名书法家唐驼所书 “纶辉堂” 白底黑字匾额,左方西壁中央的醒目匾额上,镌刻着出资建造丝业公所的同仁名录。此处为全行业节庆礼仪活动的举办地,可设宴数十桌,沿厅东西横墙后侧还设有长方体备房;第三进为嫘祖殿,供奉丝业祖师嫘祖,每逢其生辰,全镇丝业同仁必齐聚拈香膜拜,祈愿蚕丝丰收、丝市兴旺。1919 年,浔震电灯公司震泽营业所曾借驻于此;1932 年,江丰农工银行为助力丝经行资金周转,开办丝品抵押贷款业务,“纶辉堂” 一度成为抵押蚕丝的仓储栈房。公会整体建筑严谨大气,门墙砖雕、梁柱木雕皆精雕细琢,堪称近代江浙建筑艺术的精品之作。
据《震泽镇志》记载,近代以来,丝业公会见证了诸多蚕丝业重大事件:1923 年 12 月 11 日,美国丝业代表团 8 人专程考察震泽丝经业,公会设宴款待并开展深度交流,美商还在大厅内放映国外蚕丝业概况影片;清末民国时期,震泽送往国内外展览会、博览会的丝类产品,均先在此完成预展、评议与甄选;1924 年,江苏省立女子蚕业学校在公会大厅举办茧丝展览,积极推广蚕桑改良技术;1926 年后,吴江县第一家现代工厂震丰缫丝厂的筹设创办,亦由同业同仁在此策划推进,助力地方实业发展。
1937 年震泽沦陷,丝业公会活动被迫中止,会所被伪保安司令部侵占。抗战胜利后,公会改组为丝经商业同业公会,仍以原址为办事场所。震泽解放初期,私营蚕丝业逐步退出市场,1956 年全行业停业,公会随之解体。1949 年 9 月,公会第一进楼层改为吴江县人民医院震泽分院,后曾作为震泽镇工会办公及活动场所;60 年代初改建为大会堂,后续又兴办镇中心幼儿园,仅存的门墙与石库门框被移建至震泽公园,默默留存着岁月的历史印记。
民国元年(1912),在筹建丝业公会新所的同时,为解决业内子弟就学难题,丝业同人创办丝业小学,开创吴江县行业办学之先河。学校初设于旱桥庄宅,次年因教学成效显著被省定为模范小学。1920 年,学校在北栅藕河豆腐桥北择地新建校舍,由上海汤文记水木作承建,耗资 1.24 万元,1923 年正式落成。新校区以两幢双层西式砖砌教学楼为核心,每幢面阔四间,前设拱形走廊及栏杆,两侧连接厢楼,辅以大礼堂、辅助用房及操场,其规模与设施在当时堪称一流的 “洋学堂”。1926 年,学校增设初中班,报省备案后更名为 “震泽丝业公学”。

▲震泽丝业学校校徽(杜祯彬提供)
丝业公学与普通小学相比,兼具基础教育与职业教育的鲜明特色。每年春季,学校会组织师生外出踏青,在带队老师的悉心引导下,学生既能尽享亲近自然的乐趣,又能深入了解当地古桥、古塔、古树等历史遗存,从而激发对家乡名胜古迹的热爱之情。课程设置上,除常规的国文、算术等基础科目外,还结合行业特点,在高年级增设写生课与劳作课。写生课以古桥古亭等古建筑为主要绘画对象,培养审美素养;劳作课(即手工课)除教授一般手工技艺外,特别注重养蚕技术的传承,动员学生利用课余时间向校外养蚕户请教,再集中开展讨论交流,夯实实践能力。
1937 年 11 月,日军侵占震泽,丝业公学校舍被日军警备队(共 28 人)强占达 8 年之久。学校被迫停办,北端大礼堂遭拆除,全校学生只能挤在一室集会,自然课程全套教具亦损毁殆尽。这所吴江行业办学的先驱学府,遭遇教育设施被侵占、教学秩序被破坏的浩劫,既见证了非正义战争对人类文化教育的毁灭性摧残,也成为民族遭受欺凌的沉重历史印记。

▲日军占据震泽时期,震泽丝业公学被改为震泽镇警备队本部(杜祯彬提供)
历经战火洗礼的丝业公学,亦是革命薪火传递的重要驿站。1925 年 10 月 10 日,中国国民党吴江县第三次代表大会在此召开,36 名代表齐聚一堂。国民党江苏省党部执行委员柳亚子以四分区一分部代表身份参会,中共党员、国民党江苏省党部特派代表兼组织部副部长姜长林莅临指导。同年 11 月,中共浙江绍兴特支甲组(大学)党员陈味芝返归震泽,以丝业公学为通讯枢纽秘密开展革命工作。他化名 “凌云”,先后四次致信中共中央(代号 “曾延”),详细呈报自己在国民党吴江县第三次代表大会上提出的五项议案,及时请示工作、汇报进展,为革命事业传递关键讯息。
文脉永续,英才辈出。丝业公学亦为时代翘楚播下启蒙之种:“两弹一星” 功勋科学家杨嘉墀院士,童年时在祖父杨文震与堂叔杨澄中等贤达参与创办的丝业公学开启求学之路;中医泰斗黄文东先生 14 岁从丝业公学启程,赴上海报考中医专门学校,奠定岐黄之术的深厚根基;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军少将庄祥鸣博士,在此接受启蒙教育后投身军旅,铸就保家卫国的壮丽华章。

▲震泽丝业公学旧影(杜祯彬提供)
岁月流转,丝业公学历经沧桑变迁,20 世纪 70 年代,后一幢教学楼被拆除,仅存前楼。如今,这里已是苏州市吴江区文物保护单位,校门旁侧的石质界碑上,“丝业公学” 四字依旧清晰可辨,静静诉说着这座百年学府与丝业公会交织的辉煌与沧桑,见证着震泽丝韵中沉淀的家国情怀与人文精神,更激励着后人铭记历史、传承薪火,让这份百年风华在新时代续写新的篇章。
作者徐龙马 | 吴江籍人氏(现居姑苏)
1945 年出生。青年时期响应号召,于 1965 年 10 月到震泽乡永乐大队第三生产队插队,后转为小学民办教师,在乡村讲台奉献 14 年有余。1979 年 6 月结束知青生涯返城,被分配至震泽商业公司,长期负责基层核算商店的会计工作,直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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