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7月5日下午至6日上午,习近平总书记在苏州市考察时,来到平江历史文化街区,了解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情况。对古街保护,习近平总书记始终高度重视。党的十八大以来,总书记多次在地方考察期间走进古城老街,就历史文脉的保护与传承作出重要指示。他强调,保护好传统街区,保护好古建筑,保护好文物,就是保存了城市的历史和文脉。对待古建筑、老宅子、老街区要有珍爱之心、尊崇之心。

江苏底蕴深厚,文脉绵长,目前共拥有13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近日,记者走进江苏各地的多处历史文化街区,采访多位几十年来见证街区变迁的“守望者”。他们虽然只是普通市民,却坚持用自己的方式记录家园历史,传承历史文脉,默默守护着历史街区的珍贵文化遗产。

门西文化守望者协会部分会员合影 陈玮 摄

“你听说过老门西吗?”

“老门西?不应该是老门东吗?”

在南京城南,以中华门为界一东一西,曾经,繁华与落寞各自上演。门西的空间范围,大致是中华门到水西门的城墙与升州路、中华路围合的区域。我们为什么不应遗忘门西?陶起鸣一言蔽之:门西是老南京的“活化石”。

“它是南京历史遗存最丰富、传统风貌最完整的老城区之一,历史格局(街巷肌理)最清晰;它是南京传统居住区,烟火气最浓郁,传统习俗、方言最典型;它是手工业特别是丝织业的基地,历史上经济繁荣;它是钟灵毓秀、文学繁盛的宝地,文化底蕴十分丰厚。”陶起鸣说。

为擦亮这片“锈带”,2019年起,一支叫作“南京门西文化守望者协会”的民间队伍活跃了起来。

陶起鸣正是协会的发起人和首任会长。“守望门西带有种‘补课’的性质。”他坦陈道,“我,地道门西人,门西长大,门西工作,几乎所有亲戚都在门西,但以前,我对门西的历史文化‘不以为然’‘不明就里’。”“补课”,是他身后这群平均年龄70岁的守望者共同的心态。

陶起鸣最先“补”的一课是愚园。愚园,南京人称胡家花园,晚清南京最著名的私家园林。2016年,陶起鸣创立“最忆是金陵”公众号平台,发表自己研究愚园的成果,也鼓励大家投稿。平台粉丝从几百人涨到上万人。从雪花似的八方来稿中,愚园所处的地理及文化空间——门西清晰生动起来。

来自“大众史学”的合力描摹,建构起记忆与文化维度的门西,擦亮了门西最独特迷人的表情——烟火气。

门西的烟火并非寻常烟火。1949年生于颜料坊的吴宁生,从“没有颜料”的“颜料坊”寻溯地名的渊源:明初,朱元璋从全国各地迁来能工巧匠十余万人到南京城南,逐渐形成了“明十八坊”,其中就有颜料坊。1943年生的门西人孙观懋忆起钓鱼台:有丝行、皮匠、茶馆、客栈,也有明代孔阁部宅邸,相传英王陈玉成曾居住在此。大名鼎鼎如胡家花园,门西人回忆起来,口气也是“我儿时玩大的地方”或“我家和胡家花园斜对门”……

这些讲述门西旧事的投稿者,许多都是陶起鸣“扫街”的时候发掘的。

扛着相机,陶起鸣走在门西的曲巷斜街。电线在头顶纵横交错,极富形式感地切割着小巷的天空。高岗里22号民居前,他驻足,打量那些饱含历史信息的建筑构件。上前询问,民居主人叫江家虎,老母亲如今已过百岁,记忆力惊人,仍记得许多门西旧事,陶起鸣如获至宝。后来,江家虎也成了守望门西的一员力将。

和陶起鸣一样,门西文化守望者协会副会长速泰春也是抱着“补课”心态,加入了守望队伍。

在他看来,自2016年“最忆是金陵”平台成立至今,门西守望者的视角,逐渐从大众史学意义上的自发建构,跃迁为对门西历史文化的系统梳理和深入研究。

“在门西发生过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速泰春自豪地说。他按照时间梳理:范蠡建越城,门西古长干里划入其中;晋代衣冠南渡,门西成重要落脚点;晋简文帝赴门西瓦官寺听竺法汰宣讲《放光般若经》,将佛教中国化推至新高度;阮籍衣冠冢落地门西,魏晋风度在此余韵不歇;南唐李后主差人暗访韩熙载,《韩熙载夜宴图》由此诞生;朱元璋为防俞通海“通海成精”,以“钓鱼”、“船板”(拦鱼)、“柳叶”(晒鱼)、“百猫坊”命名门西街巷;顾起元“七征不起”,明代文人的独立意识清晰萌发;江南铸币制钱总局在门西建立,维护大清金融秩序……

如今,南京是世界文都。研究过程中,让速泰春感到惊讶和骄傲的,是诞生在门西、辉耀了整个南京的文化硕果。

顾恺之的壁画《维摩诘画像》,具有世界级艺术地位;戴逵的“五方佛像”,确立了佛教造像中国化、圣神形象取材凡人的新艺术观;顾闳中长卷《韩熙载夜宴图》,以高超写实人物彪炳中国画史。此外,李白的“凤凰台”、杜牧的“杏花村”、崔颢的“长干曲”、顾起元的《客座赘语》、程先甲的《金陵赋》……早就嵌入了门西的DNA,成为这里千百年来跳动不息的精神密码。

门西也迎来了年轻守望者的接力。

协会现任会长王鑫,1984年生,驻港部队退伍军人,地道的南京门西人。自太奶奶辈起,他家就住在门西旧宅内,如今旧宅已成文保单位。接棒协会后,王鑫做了一件对门西发展具有长远意义的事:带领协会,精心评选出了“门西二十四景”。

凤凰台遗址、杏花村遗址、阮籍衣冠冢、愚园、遁园遗址、古瓦官寺、韩熙载旧居遗址、钓鱼台……均赫然在列。名曰“景”,实为门西的“精神雕塑”。有了二十四景,人们“打开”门西无疑有了更加清晰的地图和向导。

二十四景中,愚园已对外开放,凤凰台正在复建,守望者们格外惦念的是“小门口”。在荷花塘历史文化街区,有个四巷合一、俗称“小门口”的地方,百年前是门西的“新街口”,曾商贸繁盛,人声鼎沸。在古城保护、城市更新的大潮中,作为门西市井灵魂的“小门口”,能重见天日吗?

眼下,门西守望者们与政府、高校、社会密切联动,合力推动门西文化的保护、挖掘和发展。负责荷花塘更新改造的东南大学教授王承慧,把陶起鸣所著《图说门西》列为参队学生的“指导书”。王鑫带领协会来到双塘街道下属社区,和居民座谈,带门西人在门西CityWalk,以及和金陵图书馆、南航共同主办“行走老门西”活动。还有越来越多的高校、学生把研究门西作为课程作业或毕设作品。

看见门西,了解门西,爱上门西。这批来自民间的守望者们,不懈守望着这片“南京的古老心脏”,也眺望门西的新生、古巷的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