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夜罩
从清明过后,一直持续到梅雨时节,伴随着顺时而来的春心萌动,还有新鲜雨水的刺激撩拨,里下河的湖荡俨然就成了鱼儿的婚床。入夜到黎明,湖荡里到处都是鱼儿发情“咬子”的声响,即便是白天,只要少了路人和行船的干扰,鱼儿也会偷偷寻欢。
这是一个风骚的季节,鱼儿无疑是亢奋的。这也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渔人注定是忙碌的。本来水里的世界,人们无法知晓,但鱼儿的“为爱疯狂”暴露了它的行踪。这是极其危险的,谁见了都会生出本能的占有欲,不管是打鱼为生的渔民,还是湖边村庄的农人。
于是,某个晴朗的日子,或是一场新雨过后,当夜幕降临,湖荡里就会亮起或固定或流动的点点渔火,与天上闪烁的星星或高悬的明月相映生辉。这些渔火当中有一支特别的队伍,叫“扛夜罩”的。
初听“扛夜罩”三个字并没什么,可细品才觉贴切。罩是渔具,也是渔法;夜当然是指夜间作业了;扛呢,却是将鱼罩扛在肩上,不像打篦篈的双手端罩,又不像打齿罩的单手拎罩,也不像罩青窠的将罩支在船头,这就有点特别了。
渔人荡着小船到湖荡,直奔某一处芦滩而去,或插上竹篙,或揪把芦苇,系上船绳,把船泊在滩边。虽说讲究个先来后到,其实领地早就划好了,约定俗成的。即便有新来的坏了规矩,或是来晚了被别人占了位置,那也不要紧,湖荡那么大,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收拾停当,渔人只穿一条短裤就下湖了。夜晚的湖水渐有凉意,渔人不由打了个寒战,好在一会儿就适应了,许是听到周边鱼儿活动的迹象,心里有了暖意,再不就是长久劳作养成了习惯,无所谓了。
渔人的装束再次透出特别之处。只见他左手握着一根竹竿,竹竿前端末梢挂着一盏马灯,后端根部吊着一只鱼篓,右手抓着一张鱼罩,比常见的小多了,往后一甩,看似随意地扛在肩上。马灯的光亮,既能照看前行的路,也可寻找“咬子”的鱼。
就这样,渔人沿着湖滩出发了,轻轻蹚水,慢慢移步,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无须等待,前面已传来熟悉的声音,扑哧——扑哧——透过马灯昏黄的光亮,依稀看到有鱼游动,悄悄靠过去,甩起鱼罩,猛地按下,探身摸了摸,原来是几条鲫鱼。
才把鱼放到篓里,又听呼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经验告诉他,一群鲤鱼。这一次格外小心了,一罩下去,真是鲤鱼,可惜只罩了一条,别的都溜了。
虽说有点懊恼,好在湖里“咬子”的鱼太多,那些溜掉的鱼也还会回来。这不,右前方水面上漂浮着一片白花花的东西,暗夜里太过显眼,渔人乐了,那是“一堆”鲇鱼。鲇鱼“咬子”最大胆了,先是相互追逐,继而纠缠一起,完事后就像死了的青蛙,肚皮朝上。渔人不慌不忙,举起肩上的鱼罩,轻松按下,成了俘虏的鲇鱼还没回过神来。
并不是所有的鱼都像鲤鱼鲫鱼那样溅起水花,更不会像鲇鱼这般极端,有的也挺斯文。刚“端”了一窝鲇鱼,正继续前行间,马灯阴影下的水草微微动了一下,几乎可以忽略,但敏感的渔人出于本能,下意识地摁下鱼罩。罩壁开始抖动,手感告诉他,有鱼,还不小。稳住鱼罩,伸手探去,好一番折腾,才将鱼捉住,是条鳜鱼,怪不得呢。有一条,就有可能两条,果然,鱼罩里又不安分了,那就再“练”一次呗。
沿着芦滩一圈下来,又回到刚才泊船的地方,把鱼卸到活水舱或鱼护里,稍稍歇会儿,抽袋烟,整装再出发。其实这也是让鱼儿缓解刚才的紧张,重新酝酿一下情绪,好再投入地爱一次。不用说,新一轮的收获依旧值得期待,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写到这儿,心头忽然闪过一丝悲悯,鱼儿只是为了繁衍后代,哪想到会招惹杀身之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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