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洲的前世今生
京杭大运河从北往南流过来,在长江交汇处拐了个弯,弯出一块20平方公里形如“瓜”的陆地,便是白居易《长相思》里说的瓜洲。古属镇江,现为扬州辖区的著名古镇。
一、古老东方港口小城
沿着被扬州人称作“扬州外滩”的瓜洲水岸向前走,斜坡的石缝里生出毛茸茸的苔藓,看上去略显冷清与荒凉。但恰恰是这些绿苔映衬了瓜洲的古老与真实,对游客更具感染力和激发我探访瓜洲的欲望。
沿坡继续前行,穿过一片杂树林,有石铺的登岸台阶横亘在眼前,拾级而上,便是瓜洲古渡公园(其实是瓜洲船闸管理处的院子)。园内除了展现“瓜洲十景”中的部分景点外,有锦春园行宫、水窦城门、沉箱亭、乾隆御碑、诗文石刻、人物典故与园林风光有机交融,还有江口古街等一连串古迹遗存。
循着码头古迹,一路向南,略停顿一下,收拾心情,以庄重的心态步入沉箱亭。据传,明朝万历年间,燕京名妓杜十娘,与浙江绍兴府李布政的公子李甲相爱。她自愿付钱给李甲为己赎身,嫁与李甲。在一个深秋的早晨,李甲偕同杜十娘离开燕京乘船回浙江绍兴,风雪阻塞了京杭大运河航路,他们的船只好停泊在瓜州渡口。黄昏时候,十娘在船舱里轻轻地弹着琵琶为李甲消遣旅途寂寞。而李甲却别有一番心事:快到家了,带回一个“青楼女子”一定会受父亲的责备、亲朋的耻笑,他为此愁肠百结,暗地里焦虑徘徊。悠扬的琵琶声,飘入邻船盐商孙富的耳朵里,他悄悄把船只摇近李甲的船,想打听弹琵琶的人是谁。第二天,他果真看到十娘,馋涎她的美色,于是假装斯文结识了李甲,邀他到岸上饮酒谈心。孙富从李甲口中探出他的“心病”,就紧紧抓住不放,说了许多带十娘回家的害处。李甲本来就对十娘心存犹豫,加上这些“规劝”,越觉得自己的“名声”“前程”要紧。遂决心抛弃十娘,并答应以千金之价卖与孙富。李甲回到船舱,有愧于心,不敢吐露真情。十娘见他神态失常,便百般温存地劝慰,又探询又猜测,希望能与丈夫分担忧虑,直到知道李甲原来是寡情绝义要遗弃、出卖自己的时候,如晴天霹雳,几欲昏厥。她悲愤至极,只是悲叹“人心奸险,世道残酷”。并决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着李甲、孙富的面,打开行囊,取出描金匣(百宝箱),对着积藏多年的珍珠宝玉感慨叹息,然后抱着描金匣纵身跳入江中。后人为纪念杜十娘忠于爱情的刚烈品格,在瓜洲修建了沉箱亭。
视线稍转,便看到了离岸稍近一些、掩映在绿荫深处的方石碑。碑文向我们诉说唐代扬州大明寺律学高僧鉴真大师,应日本僧人荣睿、普照的邀请,为弘扬佛法,冲破海风巨浪,战胜社会阻力,历尽千辛万苦,进行了惊心动魄的六次东渡,三次由瓜洲码头登船起航,踏上开往日本的遣唐使船,终于把高度发达的唐代文化精华(包括佛学、医药、建筑、雕塑、绘画、书法等)传播到了日本国土,对中外文化交流做出了突出贡献。
离开方碑,移步换景,不知不觉来到长江与大运河交汇点,一座嵌刻“含江口”三字的浅黄色古朴牌坊,首先扑入眼帘的是门柱上一副对联:“浊浪排空势吞吴楚;渡头纵目气贯江淮。”把瓜洲古渡独特的地理位置、水运要津,描绘得恰如其分,精准传神。
鉴真大师走了,马可波罗来了。他生前曾几次游历瓜洲,并在著名的《马可波罗游记》第二卷第一章节题为《瓜洲市》一文中,对瓜洲的地理位置、历史作用及繁华景象,作了详细描述。
除了中外旅行家涉足瓜洲外,历代许多国内政治家也对瓜洲心向往之。清代康熙、乾隆二帝六次南巡,六次驻跸瓜洲,并在瓜洲建锦春园行宫。昔日乾隆皇帝赞美锦春园而题诗的御碑,至今在瓜洲尚保存完好。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从隋唐到民国期间,吸引了白居易、王安石、陆游、张祜、徐铉等无数富于思想的墨客骚人纷至沓来,在此留下三千余首脍炙人口的题咏瓜洲的诗作,故瓜洲有“诗渡明珠”之称。如人们耳熟能详的莫过于白居易的《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张祜的《题金陵渡》:“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有人说,瓜洲之游也是诗歌之旅,一点也不夸张。
二、既是水路要津又是江防要地
不过真正让瓜洲风靡全国、抹不去印记的,除了诗词歌赋外,更重要的是脱胎于江河文化。长江与京杭大运河在此交汇,让瓜洲扼守交汇之襟喉,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因此说,长江、运河是支撑瓜洲灵魂的核心要素,是瓜洲人文的摇篮,是瓜洲的母亲河。
元明以前,长江与京杭大运河无论作为国内运输,还是物资出海重要通道的地位,没有哪条江哪条河可以替代。在长江和运河这两条黄金水道上,码头驿站,星罗棋布,无论是往来停泊歇宿的船只数量,还是货物吞吐量及繁荣程度,均以扬州的瓜洲为最。瓜洲不仅是当时南北东西漕运中心、物流集散地,而且衍生的街铺、酒肆、旅馆、茶社、钱庄、粮仓、镖局等都临江而立,鳞次栉比。各种货郎担、挑夫、推车,穿梭于弄巷之中,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落,门前喧闹不绝。在瓜洲想采购的货物(包括洋货),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上岸的船娘、休闲婀娜的商贾闺秀,打着洋伞,踩着猫步,哼着扬州小调,在扁窄弄巷中渐行渐远,倩影袅袅,尽显瓜洲迷人魅力,给水乡古镇平添了几分情趣。
要问瓜洲一天能有多少水路货物进出,说不准。只知道南方的粮食、食盐、木材、丝绸、药材、生漆、桐油、核桃等紧俏商品,装上大船小船,风涌帆樯动,首尾相衔,浩浩荡荡运往北方。然后在桨声橹篙里,再把北方、中原地区的煤炭、煤油、陶瓷器、毛皮、火柴、土特产等物资运回瓜洲,通过长江中转至祖国各地,甚至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运往东南亚等世界各地。据《宋史》描述:每年光在瓜洲渡口聚散的漕粮盐商船只,高达数百万艘。也就是说平均每天大约有上万艘漕粮盐船在此渡口吞吐,再加上往来的游船、民船、官船,瓜洲渡庞大的吞吐量实在无法想象。
历史上,来自日本、朝鲜、中东和东南亚诸国的使臣,也从宁波(古称明州)上岸,改乘内河船只,从浙东古运河进入钱塘江入京杭大运河,穿过太湖从镇江京口入长江,经瓜洲再入运河北去京都晋谒大宋皇帝。
瓜洲不仅是水路航运要津,历史上从来都是江防要地。据《宋大观元年置瓜洲都巡检御札》一文记载:“于扬润之瓜洲西津,设置都巡检营廨,置都巡检一员,给兵二百人,刀鱼船五只,于江淮岸侧置营廨屯守。”金兵南下、太平天国都曾在此摆过战场。鸦片战争时,英军炮舰入侵长江,瓜洲与润扬两岸军民联手还击,为抵抗外来侵略和反抗民族压迫谱写过壮丽的篇章。
清乾隆《江都县志》这样评价:“瓜洲虽弹丸,然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实七省咽喉,全扬保障也。且每岁漕艘百万浮江而至,百洲贸易迁徙之人,往返络绎,必停泊于是。”瓜洲古渡这一意象,不仅古代是航运人的追梦热土,直到今天仍被当作一个旅游景点为世人所喜爱。
三、古渡记忆历久弥深
瓜洲因水而生,因水而美,因水而兴,也因水而衰。明末清初,在仪征、瓜洲之间的江面上,又淤涨出44平方公里新洲(当地称北新洲),在江中形成平原岛屿,挤压长江航道,增加水流速度。康熙年间,长江主流南汊受高资江岸顶托,主流折向东北,直指瓜洲,使瓜洲江岸受到严重冲刷,沿岸沙土不断坍塌。至光绪十年,除了瓜洲四里铺等距离河岸稍远些的陆地没有坍塌外,其他地方全部坍入江中。昔日的繁华街市,连同渔台、水阁、曲江亭、城隍庙、关帝庙等众多古建筑、古名园佳景,一同付诸江流。
瓜洲人不甘失去航运重镇的荣耀。遂在民国初年,当地航运大户、商人,自发捐助,在四里铺等部分瓜洲遗址上复建瓜洲新城(即今天的瓜洲镇)。沿河四里长街的重现,基本还原了瓜洲过去的生活旧貌。但一些珍贵的古迹,如唐代江岸古城墙上的古城堡、宋代彤云阁、元代江山风月亭、曹雪芹《红楼梦》里的风雪大观楼、清代锦春园行宫等诸胜景,永远沉江湮灭。值得一提的是,在《瓜洲志》中有详细记录,让后人从文字里看到瓜洲兴衰的轨迹。
毋庸讳言,今日所见之洲,铅华落尽,萧条颓败,完全出乎意料,已不是古人笔下的那个大名鼎鼎、辉煌几千年的瓜洲了。但这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古渡头前,依然舟楫穿梭,机器轰鸣,只是少了往日繁忙景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