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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驮篮山中的“楚王宫”

2024-10-23    张瑾

山腹之中,凿石为室。葬于刘邦故里、西汉楚国国都彭城(今徐州市)周山的12代刘姓楚王,早已化作尘土,而他们的地下“王宫”依然藏于山中。

徐州汉楚王墓群是江苏省唯一入选中国“百年百大考古发现”的考古项目,其中的驮篮山楚王墓自20世纪80年代末被发现后,考古工作已持续了30余年。

今年,驮篮山遗址进入202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初评、获评江苏2023年度十大田野考古示范项目,被专家称为徐州已发掘的9处楚王墓中“建造最精细、功能最完善”的墓葬。

目前,基于驮篮山遗址的发掘成果,徐州正着手申报驮篮山考古遗址公园。

从“汉墓”到“遗址”,不同的表述,见证了中国考古从局部发掘到大遗址保护理念的升级。

作为江苏“吴韵”“汉风”两大文化特征之一“汉风”的代表城市,徐州对驮篮山楚王墓孜孜不倦地发掘研究,显现了考古工作者久久为功的工匠精神,彰显了汉文化在江苏地域文明和中华文明形成发展中的独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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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山洞秘藏“宫殿”

古稀之年的王维新对37年前一次关于山洞的闲聊记忆犹新:“1987年,我刚调入徐州汉兵马俑博物馆考古部不久。那年春节,和住在驮篮山附近的亲戚拉呱儿时听说,驮篮山曾有两个宝洞,水洞和火洞。山下有村民家里办酒席时,便到洞里借金盘子金碗,用完再归还。后来,有贪心的人借后不还,以后大家都没得借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对考古信息具有高度敏锐性的王维新第二天就骑着自行车去现场调查。

驮篮山位于徐州经开区东王庄村,由东西毗连的两个山头组成,形似牲口背上驮着两只篮子,故名“驮篮山”。

当年村里搞副业,就地开山取石。王维新在现场看到,驮篮山西部山头已被削去了一大半,山上残留着汉代遗存特征明显的排水沟槽、坡道、斜纹凿痕、夯土层等,规模颇大。

王维新根据种种迹象推测,驮篮山中的水洞、火洞里,有可能是同茔不同穴的西汉楚王与王后墓,并打听到其中的水洞是因雨季积水而造成的。他立刻将调查情况向上级汇报,徐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非常重视,随即在驮篮山一带划定了禁止采石的范围。

然而,在诱人的利益驱动下,开山采石仍屡禁不止。1989年的一天,“砰”的一声巨响,村民又在开山时炸开了一个山洞。消息传到徐州博物馆,于是有了第一次对驮篮山的大规模考古。

为什么遗址被发现两年后才发掘?对于记者的疑问,参与当年考古工作的骨干、研究馆员梁勇解释道:“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我们对已探明的古墓葬是不能主动发掘的。徐州已实施的楚王墓发掘,多属于这种抢救性发掘。”

经考古证实,这是一处西汉楚王墓。安葬楚王的1号墓由13个墓室组成,其中的前堂面积近35平方米,层高3米多,宽敞大气,象征着楚王宴客、赏舞、办公所在。

在徐州博物馆“俑秀凝华”厅,定格着一台精彩的“乐舞大戏”。8个身穿绕襟深衣的陶舞俑翘袖折腰,其身后的抚瑟俑、吹奏俑等表情专注。这一舞蹈与乐队的组合,即出自驮篮山1号墓的前堂,是楚王的“宫廷专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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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创性的“徐州制造”

人死之后,会去哪里?两千年前的汉代人相信永生。每一座西汉楚王墓都是墓主生前居所的模拟和再现,体现了汉代登峰造极的建造艺术。

“驮篮山楚王墓是目前发现的西汉楚王墓中打磨制作最精致的一座,其墓葬本身就是一件古代石雕的艺术品。”梁勇回忆,“我们进入墓中发现,各墓室四角周正,石壁光滑,其上涂了朱砂或红漆。有的室顶角落还有用来张挂帷帐的铁制挂钩。可以想象,墓葬建成时是多么豪华。”

驮篮山1号墓和2号墓皆为凿山开建的横穴崖洞墓,“套内面积”近400平方米,共24个墓室。两墓相距140米,内部结构完好,墓内仿照墓主生前住所,凿造了厕所、沐浴间、庖厨间、武器库、钱库……楚王生前享有的,在另一个世界也一应俱全。

曾整体展示在徐州博物馆的一座厕所,引起过无数观众的好奇和赞叹。这便是驮篮山楚王墓的“主卫”,由蹲坑、踏脚板、靠背、石栏及握手等青石构件组成,设计充满人性化。

据考古研究,中国从新石器时代以来,一直流行竖穴土坑墓,到西汉才开始建造横穴崖洞墓。徐州发现的西汉楚王墓皆为横穴崖洞墓,不但年代早,而且数量多、成系列,贯穿西汉一代始终。

徐州市文物保护和考古研究所所长刘照建研究认为,西汉横穴崖洞墓建造首先兴起于徐州地区,早于长安的帝陵,对汉代及以后陵墓建筑技术的发展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刘照建这一发现的依据,来源于比驮篮山楚王墓建造时间更早的徐州狮子山楚王墓:“根据考古迹象表明,狮子山楚王墓起初建造时是竖穴岩坑墓,快建好时,造墓者可能发现了某种设计缺陷,于是改为横穴崖洞墓。狮子山楚王墓入口处巨大的‘天井’,可以视为从竖穴岩坑墓到横穴崖洞墓的过渡。”

“首创于徐州的横穴崖洞墓,其墓室形制复杂,凿刻精美,且防排水系统完备。这在没有现代机械的条件下,堪称创举。”刘照建分析,“横穴崖洞墓的产生契机,应是在汉代事死如生的观念支配下,在竭力模仿地面建筑营建墓室的过程中,受到自然条件和建筑技术影响而突然勃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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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无声,大地有痕

大地的经纬,纵横交错。在时间与空间的坐标中,一处处古代遗址与现代城市建设不期而遇。

2021年,为配合驮篮山所在的徐州经开区的开发建设,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要求的前置考古勘探的重任,落在了新一代考古人的肩上。

经过一年多的地毯式勘探,考古人员初步界定了以驮篮山楚王墓为中心的28万平方米遗址范围。徐州经开区原定的建设项目被果断取消。

“文化遗产不可再生,一旦损毁就难以挽回。”刘照建欣慰地说,“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取得了显著成果,以往的‘开发性破坏’都成为历史。”

基于丰厚的勘探结果,徐州市文物保护和考古研究所提交了翔实的考古方案,获得了国家文物局的批准。2022年8月,徐州最大范围的西汉陵墓遗址发掘工作正式开启。

“与单纯的墓葬考古不同,这一次,我们树立了大遗址、聚落考古发掘理念。”驮篮山遗址考古项目考古队队长王庆光说。

“考古考古,蹲坑挖土。遇见古墓,还得剔骨”。老一辈考古人的顺口溜,形象地表明了考古行业的艰难。

驮篮山遗址位于大运河的支流荆马河附近,遗址处于山脚,山上雨水汇集,加上与荆马河水相通,考古人员常常一边排水,一边进行墓葬发掘工作。为防止碎石坠落,考古人员想出了用铁丝网加固和向空洞裂隙中浇灌黏合剂的方法。

面对前所未有的考古挑战,为了缓解心理压力和满足日常所需,考古队员在租住的民房附近养了鸭子和狗,开荒种了蔬菜,甚至还搭建了蔬菜大棚。

寒来暑往,在考古人苦中作乐的“田园牧歌”中,隐藏千年的楚王“宫院”外围建筑基址、采石坑、墓垣、道路被一寸寸还原。

经探明,驮篮山遗址的陵园东西跨度至少500米,南北跨度至少600米。在距驮篮山楚王墓350米处,发现一处约1000平方米的长方形建筑基址。从散水石、柱础石及倒塌堆积看,建筑已经落成。建筑基址南侧4米外发现了祭祀坑,表明该建筑有祭祀功能。

“驮篮山遗址的发掘,改变了对西汉楚王墓陵园格局现有的认识,完善了楚王墓陵园的结构体系,为解决驮篮山楚王墓时代、墓主身份、陵园范围及文化内涵提供了重要线索。”在阶段性考古汇报会上,王庆光历数了诸多历史性发现。

从单一的考古发掘到大文化遗产观的引入,为人们打开了溯源历史的全新视角。

走进历史场景的深处

正如刘照建所说,遗址考古就像一页页揭开被水浸湿的古籍,需要格外谨慎。

随着发掘的深入,2023年4月,考古人员在驮篮山楚王墓北侧发现了三座竖穴岩坑墓。

人们在编号为M1的墓葬里发现了祭祀用的动物骨骼。距离M1墓葬十余米的M2墓葬是个空墓。M3墓葬石块风化严重,墓室几乎全部坍塌。

半途而废的空墓传递了哪些信号?坍塌的墓室还会有文物吗?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考古工作在一个个好消息和坏消息的交替中推进。

好消息是,坍塌的M3墓葬虽然经历了盗掘,仍出土了陶鼎、茧形壶等45件文物。更好的消息是,M1墓葬没有发现被盗扰的痕迹。

由于地下水的渗透,M1墓葬里满是淤泥。考古人员在逼仄的墓坑中将淤泥一车车吊运到地面。在过筛式寻找下,23件文物被清理出来。其中一个绞丝玉环为徐州汉代考古的首次发现。玉石,大地的精华。这件高等级殓葬玉器的现身,表明墓主人身份的不俗。

在这一区域,考古人员共发现了15座西汉墓葬,均为女性单人葬,头向一致朝着楚王墓。由于驮篮山已发现王后墓,这些墓葬被考古专家认定为是楚王的夫人墓即后宫姬妾墓。

楚王夫人墓中出土的文物种类丰富,组合明确,见证了西汉楚王后宫的奢华生活。然而,对于集体陪葬的那些红粉佳人来说,她们的生前富贵,何尝不是命运早就暗中投下的筹码。

在驮篮山遗址的三个考古分区里,皆发现了采石遗存。

其中的一个采石坑中,随着泥土被一点点剥离,一块开凿成形的巨石横亘在石坑中心。经过测量,巨石的体积与驮篮山楚王墓甬道中长3.46米、宽和高均约1米的塞石相仿。“这个石坑,应是用来打造楚王墓塞石的原材料坑。”王庆光分析道。

在另一处山石间,随着底部35平方米、深1米多的石坑现身,遗留坑底的铁凿、铁錾、铁锸、铁环、磨石等25件采石工具被一一清理出来。无名的造墓工匠们虽已逝去,却倔强地为后世留下了他们真实的手工场。

回看楚王墓室中那些平滑如砥的石壁,它们经过了多少工匠的凿刻打磨,已无从知晓。但据文献记载,汉代王侯在继位第二年便用举国赋税的三分之一为自己建造陵墓,在位越久,建造越精。

每一处遗址都带着古代的万千信息,待后人解读。

驮篮山墓主究竟是谁?分析墓葬形制、出土文物、未完工痕迹等,多位考古专家倾向于在位21年的第三代楚王刘戊,即参加“七国之乱”兵败自杀的那位“叛逆一哥”。这,又为驮篮山大墓增添了几多神秘色彩。

(供图:孙博宇)

作者单位:徐州报业传媒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