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在京杭大运河舟车辐辏、商旅聚集处设立钞关，负责对过往的船只、商品征收关税。[1]关税是朝廷仅次于田税和盐税的重要税收，因此，朝廷十分重视，且由户部慎重选官进行管理。扬州钞关位于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系明代七大钞关之一、清代二十四关之一，颇具典型性和代表性。但是学界研究扬州钞关的论著相对较少，在事关清代税务、盐业乃至大运河文化发展的重要问题上更少有述及。乾隆初年两淮盐政代替巡抚管辖扬州钞关的时间虽然很短，却极为罕见，本文在披阅相关档案资料基础上，对此加以考析。

一、扬州钞关的差官制度

明代始设钞关，征收关税，差官制度日趋稳定。清代沿袭明代的关差制度，于乾隆朝定制。

（一）明代钞关主事的流变

明初只有商税，并无船钞，直至宣德四年（1429）明政府下令：“南京至北京沿河漷县、临清、济宁、徐州、淮安、扬州、上新河客商辏集处设立钞关，差御史及户部主事各一员，照钞法例监收船料钞。”[2]此后，主事的任命和钞关的设置，历经多次更迭，各关几经罢废和复设，主事由一员至二员轮番变更，专差与地方官兼管交替。弘治六年（1493），明孝宗谕旨：在河西务、苏州、九江、临清这四个钱粮多的钞关，由户部各差官一员监收，在淮安、扬州、杭州这三个钱粮较少的地方，由“南京户部各差官一员”[3]监收。标志着户部牢牢掌握了钞关的管理权，并确立了各钞关的权力集中于一位主事的制度。

扬州钞关自宣德四年（1429）开始征收关税，每年派遣御史及户部官监收船料钞饷。正统四年（1439），下令撤回御史，仅留户部主事一员进行监收。景泰六年（1455），令知府每年遴选一名佐治官吏轮收关税。弘治六年，地方官上疏称郡佐难以震慑世家豪族，于是诏定南京户部每年差遣官差一员管理扬州钞关。隆庆三年（1569），大臣郑大经上疏各地钞关商税每年难以计量，疑似有贪污私侵的现象，有鉴于此，饬令巡抚在府佐二中选委一员，辅佐户部审查核对钞关历年钱粮数目，[4] 扬州钞关从此责令知府辅助户部收解。与其他钞关相比，明代的扬州钞关设置较为稳定，未有裁撤的情形，基本上是在户部的管摄下，每年轮派一位部员主管，间有地方官兼管。

（二）清代钞关主事的差派

清代的钞关基本沿袭明制。与明代的七关相比，增设至二十四关，分为户关和工关，由户部、工部两部分别管摄，以期通商利民，充资国用。关差任免的方式在清初为“论俸掣签”，签中者得以派遣，雍正年间改为各部院保送，户、工二部题请后，皇帝简选任命。具体来看，户部与工部的差关制度也略有不同，户关委派官员：“凡直省关务，或差京官监督，或以督抚总理，或以将军、织造、盐政兼理。”工关委派官员：“凡司榷务，或户关并摄，或由部疏请京差监督，或督抚奏闻委官专司，或以将军、织造兼管，制如户部。” [5]但实质上，工关关差的委派与户关规制相近，均指派二、三品大臣总理关务。

扬州钞关官员的任免制度，在变迁与整合中趋于稳定。初由钦差监督专管，每年轮差部员管理，后归地方官管理。乾隆七年（1742），定为巡抚衙门管辖，由巡抚选拔合适的地方官抽收关税，并不时对地方官进行稽查，一年关期满时，巡抚需将委管任命的原因和任命时间向部题明。此外，委派的官员年满需将征收的正额、盈余、免税和与上年比较的差额上报巡抚，由巡抚审核复查，如果地方官有征多报少、欺压百姓、税银亏空的情形，立即在题本内指名上报，不过一般不会立刻替换或议处，常常等到一年关期满后，方才另外遴员委管。历年来，皆委任就近的盐运使、常镇道、扬州与镇江两地的知府兼任。

二、扬州钞关主事任职变化

清前期，扬州钞关的主管部门及主事的选拔几经调整和变更。清中期而后，形成巡抚管辖、每年派委道员管理的差官制度，直至清末裁撤。其间，出现过乾隆初由两淮盐政代管的特例。

（一）清朝前期主事任职情形

顺治时期，经历了汉官到满汉官同任再到汉官任扬州钞关主事的情形。顺治元年（1644），题准专门差遣一名户部汉官管理钞关。[6]次年，巡漕御史刘明偀疏言兵荒扰乱，商税无出，因此，责委才干司官以榷关税，[7]由满人英额管理扬州钞关事务，七年（1650）由河南进士季之骏任主事；顺治十一年（1654）起，各关兼差户部满汉官笔帖式，如十一年由满人木臣和无锡进士刘果远同任主事，十二年（1655）由满人叶克和山西进士胡希圣同任主事。顺治十三年（1656）起，又改为专差汉官，基本每年一换。

扬州钞关关税奏折（《清宫扬州御档》扫描件）

康熙年间，又有调整。康熙元年（1662），令六部咨送满汉官笔帖式各一人轮掣，如康熙元年满人戴笃礼和湖广拔贡李皇诏同任扬州钞关主事；次年，满人艾肃和鄞县进士戎上德同任主事。康熙四年（1665），改令各关关税交由地方官管理，兼任扬州钞关主事的地方官主要有两类，一类是驿传道任主事者如罗森等，第二类是清军同知任主事者如俞灏等。四年后，又改回差派满汉各一员同任主事。康熙十二年（1673），改为各关差派一员主管，由六部按俸掣签，不论满汉，任职扬州钞关主事者涵盖六部，如康熙二十五年（1686）户部员外郎拉都洪、康熙三十五年（1696）工部郎中迈图、康熙四十六年礼部员外郎保善任主事等。[8]

雍正元年（1723）后，扬州钞关归并巡抚衙门经管监收，由巡抚委派地方官管理扬州钞关事务。如雍正元年至三年（1723—1725），江苏巡抚何天培委任扬州知府孔毓璞管理；三年至四年（1725—1726），江苏巡抚张楷接管扬州钞关，并继续委派扬州知府孔毓璞管理；五年至六年，江苏巡抚陈时夏遴选扬州知府吕大云兼管。[9]此外，雍正五年（1727），令闸税课交由巡抚遴选就近的地方官管理，陈时夏即将瓜洲附近由闸归入扬关辖内，由扬州知府吕大云兼办。[10]

（二）乾隆初年改归盐政管理

雍正十二年至乾隆元年（1734—1736），江苏巡抚 高其倬委任常镇道佥事王之锜管理扬州钞关税务。乾隆元年后，巡抚任命的主事开始多样化，出现镇江知府、两淮盐运使这样的官员兼管扬州钞关事务的情形。具体来看，乾隆元年至二年（1736—1737），由江苏巡抚顾琮委任镇江知府黄鹤鸣管理扬州钞关，后黄鹤鸣奉旨调补苏州知府；乾隆二年一月二十五日至六月二十日，江苏巡抚邵基任命两淮盐运使卢见曾管理；乾隆二年六月，江苏巡抚杨永斌任命扬州知府高士钥管理。[11]这一模式在乾隆四年发生了临时性的变化，改归两淮盐政管理。

乾隆四年（1739）九月十七日内阁奉上谕下达指令：“扬州钞关及瓜州由闸税务交于三保代管。”[12]扬州钞关正式改归盐政衙门管理。隔年四月，三保因身受潮湿，左边手足时常麻木作痛，生恐将来半身不遂，上奏请求回京就职。朝廷令两淮盐运使徐大枚暂接盐政事务，扬州知府高士钥暂理扬州钞关事务。直到八月二十二日两淮盐政准泰抵达扬州接印任事，扬州钞关税务复从扬州知府高士钥暂管，回归两淮盐政管理。

（三）乾隆七年回归巡抚管理

两淮盐政准泰到任不久，于乾隆五年（1740）十月，就密奏派遣专员管理钞关的建议。对此，乾隆帝驳回了他的请求，并要求将专遣京员管理的原因缮折覆奏。准泰在奏折中沥陈兼管之难，朱批：“不必辞，汝兼管可也。”[11]1034-1035次年十一月，准泰复将关务难以兼管的情形和缘由详加上奏，对此乾隆帝朱批：“汝且将地方官管时征收如何，支费如何，及三保与汝管时征收支费如何之处，详悉奏明。”[13]1176-1177因此，准泰在《奏报历任管理扬州关税务收支情形事》中，将扬州钞关自乾隆元年以来历任征税情况、火耗盈余、支费明细逐一声明。终在乾隆七年二月初一日，得到《晓谕遴选一员管理扬州关税务事》的旨意：“着陈大受于属员内遴委一员管理。”[13]1183该年三月初九日，两淮盐政准泰正式卸任扬州钞关主事，由江苏巡抚陈大受委任扬州府知府高士钥管理关务。这也意味着从乾隆七年三月初九起，扬州钞关税务再次归并巡抚衙门管理。

三、委任两淮盐政代管及取消此制的原因

（一）两淮盐政代管扬州钞关原因

查检《清宫扬州御档》《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及《钦定户部则例》等相关的档案文献，大略能获知两淮盐政代管扬州钞关的两个主要原因。

1．“水陆要冲”之地，管理体系庞大。扬州钞关的位置十分重要。《江南通志·舆地志》就有“钞关在挹江门外，南连吴会，北拥长淮，西接濠滁，东通大海，天下水陆要冲”[14]的高度概括。正因如此，便设立了众多的征税口岸，准泰在《奏为遵旨密奏扬州关务可以遣员管理事》中明确言及：“两关口岸通计十有余处，远近不一。”[11]1024-1025如所管的南坝、芒稻河、便益门、邵伯镇、白塔河等口岸，使扬州钞关的管理体系显得十分庞大。

扬州市广陵区钞关桥遗址（余扬帆 摄）

扬州市广陵区挹江门遗址（余扬帆 摄）

入清后，随着商船的不断增多、事务的日趋繁杂，扬州钞关的管理体系经历了由简而繁的变化过程。康熙三年（1664）起征仪征河饷。雍正五年（1727）征收腾家坝坝税，次年征收胜家坝落地税，乾隆元年为便利商民，扬关之孔家涵，由闸之北坝二处口岸，经巡抚奏报裁撤，腾家坝坝税归泰州城征收。此后，扬关征税口岸稳定为“大关、由闸、中闸征收税银，便益门、芒稻河、邵伯镇、白塔河、仪征闸，设役巡查”[15]。

面对这样庞大的体系，确有任命要员管理的现实需求，正如〔嘉庆〕《重修扬州府志》所言：扬州钞关“利博而事殷，非京官，鲜克胜任”[16]。在这种情形下，简选两淮盐政代管扬州钞关，自属合乎情理之事。

2．因税银锐减，需加强管理。乾隆帝即位伊始，扬州钞关税银锐减。从元年定议后为始，以满一年计算为一任，考核历任江苏巡抚征收之数：顾琮任内除正额外，盈余银84292两4钱8分9毫；邵基任内盈余银86631两8钱5分8厘8毫；杨永斌任内盈余银50424两1钱3分5厘5毫；张渠任内盈余银15804两9钱5分3厘6毫。[11]881要扭转这种局面，必择要官而为之。

分析张渠《奏为扬州钞关及瓜州由闸税务紧要请改归盐臣管理事》，可窥知选择两淮盐政代管端倪：其一，扬州知府高士钥难以兼顾钞关事务，“查扬州府为下江剧郡，公务殷繁，且值上年被旱，本年甘泉、高邮、宝应三邑沿河低乡，田地又间被水淹，一切调剂事宜，查灾办赈均须知府往来督查”；其二，巡抚衙门内无人可委，“现任各道员内又皆相隔窎远者多，难于改委”；其三，两淮盐政优势明显，“盐政衙门近在同城之内，公务不繁，综核稽查尚为便易，且盐臣三保于上年带管淮关印务，办事卓有余裕，商民亦为相安”。[13]1318-1319 

张渠所奏，深得乾隆帝赞赏，后者采纳张渠的建议，先后任命两淮盐政三保、准泰代行管理扬州钞关事宜。三保、准泰既有能力，又有经验，且其衙署就在扬州，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兼备，成为管理扬州钞关的合适人选。

（二）取消两淮盐政代管扬州钞关原因探讨

两淮盐政代管扬州钞关经三保、准泰两任便予以取消，有两方面的原因。

1. 税银锐减现象未得到改善。三保自乾隆四年（1739）十月十八日起，至五年（1740）八月二十一日任内，除正额外，盈余银29969两。准泰任内自乾隆五年八月至六年八月，一年期满，盈余银62042两；六年八月至七年三月，又在任六个月零十八日，盈余银36142两，均未达到此前8万余两之数。

2. 
   

2.两淮盐政分身乏术，无法兼管钞关的庞杂事务。据准泰《奏为扬关瓜闸税务循例请暂交江苏巡抚委员管理事》可知：“两淮盐课岁几三百万，疏销之地及于四省”，盐务殷繁；“扬、瓜两关税务，凡兴除利弊、稽察征收均须调剂”，钞关事务繁多。有鉴于此，准泰建议：“将扬关瓜闸税务循例暂交江苏抚臣就近委员管理”，使两淮盐政“得以专心办理盐务，亦可免陨越之愆”。[11]1034-1035

的确，钞关税收只是朝廷田赋、盐税之后的第三大税收，不能因此而耽误盐务，所以乾隆帝同意了准泰的奏章。从此，扬州钞关主事均由“江苏抚臣就近委员管理”，且形成制度。之后，乾隆年间共任命93任扬州钞关主事，其中常镇道员72任，扬州知府9任，镇江知府8任，常州知府3任，镇江府海防同知1任；嘉庆年间共历经22任主事，其中常镇道员19任，镇江知府3任；道光至宣统年间均为常镇道员。江苏巡抚就近委员管理成效显著，扬州钞关征收的正钞口税月钞基本稳定在8万两到12万两之间，如乾隆三十年六月至三十一年六月（1765—1766）共征收正钞口税月钞等银97545两[17]，嘉庆九年四月至十年四月（1804—1805）共征银101138两[18]，道光七年七月至道光八年七月（1827—1828）共征银94006两[19]。

四、小 结

改派两淮盐政代管钞关关务不仅是钞关史、盐政史上的关键事件，更是钞关制度上的重要变革。这一变革的主要原因是为了提高扬州钞关的管理效果，整治税银锐减之弊，以裕商课，但成效并不显著，为免影响盐务，便谕令停止代管。经过乾隆朝前期的磨合与试探，扬州钞关的差官制度逐步确定为由巡抚兼管、派遣常镇扬通道专司管理，且在其任免交替之际，由周边各州府得力知府代管，这一制度延续至清末裁撤。

*本文系2024年度扬州大学研究生国际学术交流专项基金项目（YZUF2024101）的成果。

（作者简介：余扬帆，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图情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清朝档案；刘建臻，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

栏目编辑：张 丽

参考文献

[1]崔华,张万寿.〔康熙〕扬州府志:卷10 赋役[M].清康熙刻本.

[2]杨洵,徐銮.〔万历〕扬州府志:卷4 赋役下 关税[M].扬州:广陵书社,2019:105. 

[3]李东阳.明会典:卷32 户部十七[M].四库全书本.

[4]黄之隽等编纂.赵弘恩监修 .〔乾隆〕江南通志:卷79 食货志 关税[M].四库全书本.

[5]允祹等撰.钦定大清会典:卷75 工部 关税[M].四库全书本.

[6]托津,等.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236 户部 关税 直省关差[M].清嘉庆二十三年(1818)武英殿刻本.

[7]清实录:第3册 世祖章皇帝实录 崇德八年至顺治十八年[M].北京:中华书局,2012.

[8]于成龙,王新命修.张九征,陈焯纂.江南通志:卷150 职官志 文职七[M].江南通志局刻本.

[9]清代档案史料选编:2[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0:96.

[10]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256.

[1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扬州市档案馆,扬州大学.清宫扬州御档:第2册[M].扬州:广陵书社,2010.

[1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乾隆朝上谕档 第一册[M].北京:档案出版社,1991:453.

[1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扬州市档案馆,扬州大学.清宫扬州御档:第3册[M].扬州:广陵书社,2010.

[14]于成龙,王新命修.张九征,陈焯纂.江南通志:卷25 舆地志 关津[M].江南通志局刻本.

[15]故宫博物院.钦定户部则例(第2册):卷54 关税 征收[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67.

[16]阿克当阿修.姚文田等纂.嘉庆重修扬州府志(上):卷17 津梁志 江都县[M].扬州:广陵书社,2006:469.

[17]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扬州市档案馆,扬州大学.清宫扬州御档:第7册[M].扬州:广陵书社,2010:4379-4380.

[1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扬州市档案馆,扬州大学.清宫扬州御档:第12册[M].扬州:广陵书社,2010:8111-8112.

[1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扬州市档案馆,扬州大学.清宫扬州御档:第14册[M].扬州:广陵书社,2010:102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