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无锡丧葬风俗的变化
笔者出生在锡山脚下五里街畔的一个农家,由于住地就在五里街道旁,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当我还是一个稚童时,五里街上每天总有出殡行列经过。因为在二十世纪初无锡人还沿袭着封建时代的习俗,人们总相信要在靠山向阳的地方,觅上一块风水宝地营造坟墓。所以,不管是锡山、惠山、青山,一直到山脉延伸的山坡上,都是密密层层、此起彼伏的坟墓。既有具有石象、石马、石龟、石翁仲的古贵族豪墓,也有青砖围墙、石柱门框上镶刻楹联的大墓,最起码的也是一杯黄土的土墓,真是满山都是坟。就连五里街旁小溪对面的土岗上,也是参天大树下挤满了一座座坟墓。有些人家在死人入棺大殓之后,认为尸骨未寒不能入土,要等上二、三年,一般在冬至之后才入土安葬。因此,在锡山、惠山的山脚下,一间间坟堂屋也应市而兴。小小的一间可以容纳五、六具棺木。大的称为山庄,占地数亩,造屋一、二十间,作为棺木寄存之所。如锡山脚下的锡周山庄就是其中较大的坟堂屋。由于如此,五里街上每天送葬队伍络绎不断,有的直接就墓安葬,有的寄存山庄。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五里街虽还保持着用青砖铺成条状行的古式路面,但已不是像过去记载中描述的那种“一枝杨柳隔枝桃,清清溪水缓缓流”的优美景色了。虽也残存有几棵杨柳几棵桃树,但被溪水对面阴沉沉的坟墓覆盖,再加上每天上午的出殡行列,益显得分外凄凉。在那时,出殡送丧行列是根据各自经济地位而不同的。一船平民出殡,前面是二、三个道人碰着铙钹,吹着唢呐开道,随后是穿着孝服的儿子、孙子们垂首步行,再后面是四人或八人抬着上面覆盖着红毡单的灵柩,条件好的也用绣金线的材罩。而旁边总有一个人提着篮子,里面装满纸钱(是硬的黄色纸片,宛如骨牌大小)一路抛撒,这叫“买路钱”。灵柩后面跟着一群穿着孝服的女眷,有的也有几肩青衣小轿抬着前进。到后来人力车兴起,也就改乘车子了。这是一般平民送丧。
条件好的则因经济地位不同讲究排场,居然也是鸣锣开道,旗幡招展,管乐声声。随着西洋军乐进入中国,有的还雇了穿着军乐队服装,使用洋号的军乐队,那时俗称“洋人队”。这乐队都是八人组成,有大鼓、小鼓、大号、小号、长号等,一队人一行旗。更有甚者,还用人推着下装轮子,高一、二丈的古装神像,叫“开路神”。在出丧行列中,还抬着一些素装竹亭,一般里面挂着死者放大的照片,也有供着祭品装着纸锭的,还有挂满祭文挽联的亭子。那时还不兴花圈,这些用人抬的亭子都夹杂在旗幡之中形成开道行列。队后就是孝子、孝孙及男性送丧人员,一般都穿了白长衫,束着白腰带。而重孝的儿子则在白衣白帽之外,还要披麻戴孝,就是在白帽之外还要加上顶上有三条青色或白色的纸帽子,上面垂着二个棉花球,叫“三梁冠”,身上则是在白衣外面加上用麻做成的衣裙,脚上穿着草鞋,这种装束好像叫做“斩蓑”。身穿重孝的孝子,两边都有人搀扶着,垂手俯身,踏着沉重的步子前进表示哀伤。有的人家还用竹竿支撑着的方形白布围城,让人拿着把孝子围在中间行走。孝子之后就是灵柩,灵柩一般罩有金丝绣的材罩,顶上装有五鹤朝天的雕塑。有的人家还在灵柩前后用白布和纸扎成龙头龙尾或风头凤尾,这是根据死者性别而定的。灵柩一般至少八人抬,多的也有十六人、二十四人等扛抬。灵柩后面就是一连串乘着青布小轿的女眷,在轿中啜啜地哭泣。更奇怪的是,在轿子行列中,还有一顶抬着一个女人的小轿,按着死者的不同情况,那女人“老爷……太太……”干号不停,这就是丧家出钱雇来专门哭丧的,叫“衰丧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有个叫阿风的衰丧婆成为无锡地面上人人皆知的人物,真是无奇不有。
出丧排队启程时,有的人家还雇了放铳人鸣放火铳。所谓火铳,就是一个长柄,上装铁铳,内装火药,点了药线,轰轰放炮,然后出丧队伍启行。半路上可能会遇到亲友在路旁设的路祭,就是用一张半桌摆了几色祭菜和供果,在灵前一祭。这时丧家必须有长房长孙匍匐在地进行答谢。一直到无锡解放前的送丧出殡行列基本都是如此,不过是因地位、经济条件的不同而排场不同而已。
以上是解放前城市平民和工商土绅的出丧风俗。但在旧社会,城市中最底层贫民的丧葬就明显不同了。一般是几块木板钉成的薄皮棺材,扛到荒地义冢挖土浅埋。一些冻死、饿死的乞丐,则被当时的慈善机构收尸,用薄皮棺材或芦席一卷,往义冢上一埋了事。当时的五里街口外吊桥堍的万寿巷后面,就是这样的荒坟义冢。义冢在五里湖北边,用黄石筑成一个高高的围墙,里面就是一大片荒地作为葬尸之用。这里狐群出没,野狗乱串,阴风凄凄,尸臭阵阵,人们走进这里都要掩鼻。解放后人民政府便在这里平了荒坟,建造居民新村,这就是最初安置一般平民的五里新村,如今谁又能想到这里原是一片义冢荒坟呢?
1949年4月23日,无锡解放。随着新中国的成立,丧葬风俗也开始逐步地变革。在开始的十年中即五十年代,国家为了建设需要开始对山坡坟地进行征用,已葬坟墓限期迁坟,从此改变了无锡人占山向阳、风水宝地的观念,锡山、惠山、青山的墓地纷纷迁坟。这时,民政部门在梅园以西的茅城山开辟公墓,并在城中公园斜对面设立了公墓办事处。提起公墓,事实上无锡早在三十年代就有开明人士仿造上海公墓的形式,在河埒口附近下余巷南面辟地数十亩,建造了一座公墓。高大的牌坊型大门上书无锡公墓,进门也有花台、树木和凉亭。一排排齐整的墓地,竖立着精刻的墓碑,有的还嵌着死者照片。坟不用土堆,而用石刻墓盖,还雕有花形。由于这里环境幽静,也常有一些恋人在这里谈情说爱。但是,随着国家征地的需要,这里也被限期迁坟了。
茅城山公墓的建立是适应了形势的需要。在五十年代,棺木土葬还是允许的,火葬则刚刚开始提倡。一些人对火葬在观念上思想上还没有转变过来,因此,茅城山公墓还是为棺木土葬而设穴的。公墓随山方向设区设排,按山坡建成梯田形的一排排墓道,一直延伸至半山腰。每一排左右各有十块墓地。由于棺墓葬占地较大,一个墓地可能有 6~8平方米。每墓之间围以红砖为座水泥浇注的花格围墙,墓旁还种有松柏和花草。这里,有钱的人家也可以营造家墓。在公墓最高处就有一座用花岗石凿成的椭圆型大牌坊,上书“唐墓”两字,下面是主穴及附有六七个小穴的墓地,只是不知具体是谁家营造的家墓。
到了六十年代,无锡地区的丧葬风俗开始出现大变革。受“文革”影响,丧葬旧风俗也随之作为破“四旧”的目标而被废除,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因形势变化而改变。由于这时已买不到棺木,更找不到安葬的墓地,因此,火葬便成为唯一的选择。这时无锡的火葬场迁到了钱桥赤墩里的一座小山坡上,除了专门的焚尸炉外,还建有好多礼堂。以供人们追悼死者,瞻仰遗容。人一旦死后,就可通知火葬场把尸体先接去冷藏存放,还要对死者进行洗身、化妆。因此,丧葬形式也有了根本改变。一般丧家都在家中供着死者照片,墙上挂了挽联绸幢,灵堂里放置着子女亲友送的花圈,桌上供着点心肴菜水果香烟,录音机里放着哀乐,有些迷信人家还请了念经婆来念佛经。一般人家并不立即火化死者,要等三朝或五朝尸身冷却之后才进行火化。这时,将尸体火化也按过去棺木下葬的称呼一样叫做“大殓”。大殓之日一早,所有至亲好友都到丧家,佩上黑袖套,在死者遗像灵前吊唁。死者生前所在单位的工会也会派人前来送花圈参加悼念仪式,有的单位还提供去火葬场送丧的大客车。到了出丧的时候,大家按长幼次序一一在灵前鞠躬举哀。然后,由孝子捧着遗像走在队伍前面,后面的人们拿着花圈,提着播放哀乐的录音机,排队上车去火葬场。到了八十年代,有的出丧人家又雇了军乐队来送葬,到九十年代,这种吹奏军乐送葬的习俗已很流行了。送丧的军乐队也形成了一套规矩,领队成了掌握丧礼的司仪,由他在门前指挥吹乐迎客,指挥长幼按次序到灵前吊唁,也由他在前引导送丧行列登车去火葬场和火化后的回丧。
火葬场在火化前都会按事先约定的日期布置好灵堂,布幔之后停放着化好了妆的死者。追悼仪式上,一般都有子女致悼词,追颂死者生前德行。最后由子女和亲友排队向遗体告别,随后由火葬场工作人员将遗体送入焚尸炉进行火化。
遗体火化之后,骨灰装入匣内,七十年代时一般都将骨灰匣寄放在火葬场。火葬场设有专门寄放骨灰的大厅,里面是一只只分成上下左右数层的存放骨灰的格橱,每格进行分区编号,每号寄放一匣骨灰。有的人家还供着塑料花或是塑料精制的小花圈。以后,随着改革开放,人民生活的好转,无锡又出现了供葬骨灰匣的公墓。如青龙山公墓,开始不过在山坡上按区按号辟土一块,设两穴,以供夫妻合葬。后来发展到营造比较高级的公墓,筑有围墙,竖有雕刻精美的花岗石或大理石的墓碑,墓旁栽花种树,有石供桌、石拜垫,甚至石狮石龟。据说比较讲究的华侨公墓,小小一处墓穴就要上万元。这时的丧家,火化之后,就将骨灰匣送到公墓安葬,然后捧着死者照片回丧。随着火葬和公墓的普及,许多人家还在活着时就购买好寿穴,以至墓穴的价格水涨船高。精明的公墓经营者很会动脑筋,在每一个寿穴里都放上一个泥塑的不倒翁,以讨口彩让购地者欢喜。当然,这个不倒翁的售价也是不低的。这是无锡人在二十世纪末逐渐形成的丧葬风俗,造成了公墓事业的大发展。如今梅园以西的山坡上都渐渐开发成公墓,青龙山公墓也发展到青云山桃花山一带。每年清明前后,通往梅园的公路上车流人流络绎不绝,经常堵塞交通,往往要提前出动交通警维持秩序。
进入九十年代,许多有识之士作出将骨灰处理的遗嘱,有的洒向太湖,有的洒向长江,有的将遗体捐献作为医学事业之用。民政部门在清明节前后,组织到江阴长江抛洒骨灰。所有这些,已慢慢开始形成了新的丧葬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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