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林尽染时逛栖霞山,别错过了这处林则徐诗碑廊!
秋日的栖霞山,总以“层林尽染”的斑斓景致牵动人心,而在这份自然之美背后,沉淀着跨越千年的文化厚度。这里是古称 “摄山”的佛教圣地,是“金陵四十八景”中的“栖霞胜境”,更是历代文人挥毫寄情的精神栖息地。

近年来,访客漫步山间,穿过虬劲的古松林,一处镌刻着清代诗文的“林则徐诗碑廊”常会引人驻足,四句短诗里,既有“烟霞松外路”的栖霞景致,更藏着一段未曾亲临却深情寄寓的文人因缘。

南京栖霞山江总碑
这组诗的诞生颇有意思:清道光四年(1824),林则徐偶然见到同乡好友梁章钜绘制的《摄山诗境图》(画作今已不存),虽彼时未曾踏足栖霞山,却被画中山水触动,挥毫写下四首七绝。诗中没有登临的实景记录,却以“六代云山瞥眼收”的开阔、“江声松籁写新图” 的悠远,精准捕捉了栖霞山的神韵;而这块勒石展示的第一首,更曾由“草圣”林散之亲笔书写,让文、书、景三者在百年后于此交融。

现代·林散之《栖霞山纪游》
这段“以诗题画、以碑存史”的往事,不仅是栖霞山人文底蕴的一抹亮色,更藏着林则徐鲜为人知的文人侧面,以及他与金陵大地的深厚联结。
林则徐题画四绝诗
其一
布帆频挂秣陵秋,六代云山瞥眼收,
独有烟霞松外路,几回芒屐负清游。
其二
却羡停驺入白云,闲拈老衲证声闻。
诗成归示佳公子,教作卧游宗少文。
其三
老凤词高玉局仙,雏鸾响应盖山泉。
多他风雅王文度,倩写丹青释巨然。
其四
龙盘虎踞旧神都,賸此高峰一径纾。
何日迟君白门道,江声松籁写新图。
林则徐不仅是中国近代史上虎门销烟的民族英雄,亦是诗人、文学家。其一生的仕宦生涯,有相当长的时间在金陵(彼时称江宁)度过,与金陵渊源颇深。

林则徐
栖霞山,古称摄山、伞山;自明以降,“栖霞胜境”迭入金陵四十八景名录,闻名遐迩,更因历代文人题咏、题刻积淀成深厚人文底蕴。正因其自身历经兴衰荣辱,栖霞山更见证了千百年来六朝古都金陵城东北乃至部分江左区域历史与文化的巨大变迁。
诗题中提及的 “梁吉甫”,即清代中期画家梁章钜,字吉甫,福建长乐人,时任江苏按察使等职,与林则徐为福建同乡,且有诸多公、私交集。梁章钜绘制《摄山诗境图》并自题诗章,林则徐见此图后有感而发,依其原韵创作了这组酬唱之作。

梁章钜
“秣陵”作为金陵的古称,承载着六朝兴衰的历史记忆;而林则徐“布帆频挂”的表述,折射出他多次经过金陵的行旅经历。清代官员赴任、调任多经京杭大运河,林则徐在道光年间曾任江苏巡抚、两江总督等职,往来江南各地时,金陵是其必经之地。栖霞山作为金陵近郊的地标,即便此时他尚未亲自登临,也早已是其丰融文史、地理知识积累中“瞥眼收”的风景意象。
“独有烟霞松外路,几回芒屐负清游”一句,道出诗人对栖霞山的特殊情感。“烟霞松外路”精准捕捉栖霞山景致特征,山间常有烟霞缭绕,古松遍布,路径蜿蜒其间,恰如《栖霞新志》所载 “山多古松,春夏烟霞弥漫”的景致。而“芒屐负清游”的慨叹,则流露出林则徐因公务繁忙,始终未能遣兴赏游的遗憾。这种遗憾背后,是封疆大吏在政务与游赏之间的难以两全,也让栖霞山成为他心中久存的向往。

林则徐手书《苏轼·赤壁赋》(局部)
第二首七绝诗中 “却羡停驺入白云,闲拈老衲证声闻”句,林则徐将其视角投向山中的宗教生活。“停驺” 指停驻车马,暗示访客印屐青苔、摒弃尘嚣;“老衲” 则指栖霞寺的僧人,“声闻”是佛教术语,指通过听闻佛法而得觉悟者。两句生动描绘出栖霞山作为佛教圣地的清净氛围,自南齐永明七年(489)法度禅师开创栖霞寺以来,这里便成为江南佛教的著名丛林,历代高僧辈出,晨钟暮鼓绵延千年。林则徐虽以经世致用著称,但对佛教文化也抱有尊重,诗中“闲拈”二字,尽显对这种超然物外境界的欣赏。



“诗成归示佳公子,教作卧游宗少文”句,巧妙融入了中国文人的 “卧游”传统。南朝宋画家宗炳(字少文)终身不仕,好游山水,晚年将所历胜景绘于室内,自称 “澄怀观道,卧以游之”。林则徐在此以宗少文喻梁章钜,既赞其画作能再现栖霞之美,使观者足不出户便能领略山景,又暗含对友人从容生活态度的羡慕,与栖霞山所承载的隐逸文化相契合。历史上,不少文人因不满官场倾轧而隐居栖霞,如唐代诗人刘长卿曾在此留下 “栖霞山中多药草,春深无处不芳菲”的诗句,林则徐的吟咏无疑延续了这一文化传统。



第三首七绝中的“老凤词高玉局仙,雏鸾响应盖山泉”,以 “老凤”“雏鸾”比喻梁章钜与其子的诗词唱和,“盖山泉”则代指栖霞山名泉。清代《江南通志》载,栖霞山有白乳泉、品外泉等名泉,其中白乳泉因泉水甘冽如乳而得名,历代文人多有题咏。林则徐以泉水喻文思,既赞梁氏父子诗才不凡,又暗示栖霞山水对文人创作的涵养。这种将自然景观与人文创作相勾连的笔法,尽显栖霞山“文化名山” 特质。
诗中“多他风雅王文度,倩写丹青释巨然”句,进一步拓展栖霞山的文化维度。“王文度” 即东晋名士王坦之,以风雅著称;“释巨然” 则是五代南唐画家,擅长山水,尤善表现江南烟岚之景。林则徐以王坦之比梁章钜,以巨然喻绘图者,既赞友人兼具名士风度与艺术鉴赏力,又点出《摄山诗境图》对栖霞山的艺术再现堪比巨然佳作。这一比喻并非空穴来风,栖霞山自唐代起便是许多画家笔下常客,明代沈周、唐寅都曾绘制过栖霞胜景,林则徐的诗句无疑是对这一艺术传统的回望。

栖霞古寺前的明征君碑亭
道光年间的清王朝已步入暮年,内忧外患交织。林则徐作为封疆大吏深知国家危机,诗中刻意强调栖霞山“賸(shèng)此高峰”的坚韧,实则暗含对国家命运的忧虑与期许。
“何日迟君白门道,江声松籁写新图”作为组诗的收尾,既表达了对友人的邀约,又寄托了对未来的展望。“白门道”即金陵城门,代指金陵;“江声” 指长江的涛声,栖霞山濒临长江,江声与山间松涛相和,构成独特的自然混响。林则徐期待与梁章钜再度相聚金陵,共赏栖霞山江声松籁,同创新诗画作品。这一愿景背后,是他企盼天下安宁、政通人和的深切期许。
从《题梁吉甫摄山诗境图》中流露出来的从容气度,可窥见禁烟运动前林则徐相对平和的心态。诗中的栖霞山,成为他精神世界寄托的净土。在风云变幻的政治生涯中,这座名山及其代表的文化传统,始终是他心灵的慰藉与力量的源泉。

林则徐《云左山房诗抄(卷四)》
林则徐诗篇在清代栖霞山文化史上留下了独特的印记。与历代文人的登临之作不同,他的诗歌以画作为媒,实现对栖霞山的间接观照,这种“以诗题画”的创作方式,丰富了栖霞山多维的文化表现形式。更重要的是,作为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林则徐将经世致用的思想融入山水吟咏,使栖霞山的文化内涵从传统的隐逸、禅意,升华为家国情怀的载体。
从历史影响来看,林则徐的栖霞诗作为后世研究清代中晚期文人交往、金陵文化生态提供了重要线索。这四首七绝收录于《林则徐诗集》,流传广泛,成为栖霞山“名人效应”的重要组成部分。

林则徐手书《文天祥·正气歌》(局部)

林则徐手书《佛说无量寿经》(局部)
回望彼时,林则徐与栖霞山的因缘恰似镜鉴,映照出中国传统文化中 “山水载道”“借景抒志” 的思想内涵。林则徐诗句中的栖霞山烟霞松涛,不仅是自然的映照,更是文人士大夫精神世界的外化。
道光十二年(1832),林则徐时年47岁,在江苏巡抚任上。其任所虽在苏州,但因公务时常往来苏、宁两地。是年农历八月,他因公务赴江宁,与时任两江总督陶澍商议公务。其间,林则徐抽空游览了城外的栖霞山,让早年亲身游赏栖霞山的夙愿终于得以了却。从林则徐诗词中,后人不仅能看到他深沉壮阔的一面,更能窥见其随性遣怀的温情侧面。

林则徐在其《壬辰日记》(1832)中对此行有明确记载:“(道光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戊申。晴……午饭后赴栖霞,(乾隆)行宫、僧舍俱已倾圮,佛殿亦甚摧残。与寺僧略谈,遂宿其中。”“二十三日,己酉,晴。早起登山,眺览诸胜……下山仍至寺中早饭……”这段日记清晰地记录了他于八月二十二日午后抵达栖霞寺,与僧人交谈,并夜宿于寺中,次日清晨登山游览后才离开的情形。
栖霞寺是“三论宗”中兴道场,与陕西户县(今西安市鄠邑区)草堂寺、浙江绍兴嘉祥寺并称三论宗的三大祖庭。三论宗的诞生对中国佛教发展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其思想是对佛教般若思想的详细阐述和最大限度发挥。

彼时的林则徐年富力强,正处于深受朝廷重用的阶段。作为一省长官,他致力于兴修水利、整顿吏治、救济灾民,日常工作极为繁重。此番“与寺僧略谈”,亦有探究佛法之意。夜宿古寺,试图远离政务烦扰,让自己得以沉浸于自然与禅意的环境之中,此举自然合乎情理。
然而,近年来栖霞地方志及地情资料中,很少提及林则徐与栖霞山、栖霞寺的关联,以及《壬辰日记》中他游栖霞山、宿栖霞寺的记载。事实上,作为中国近代史上著名人物在栖霞山、栖霞寺的行踪,毫无疑问是栖霞山丰厚人文积淀。
作者简介

张双全,南京市栖霞区志办原资深编辑、鼓楼区《挹江门街道志》特聘编辑,中学高级教师,长期专注史志、年鉴编撰等研究领域;多篇论文、论述被国家、省、市地方志学会收录并屡获相应奖项,先后在省内外各级报纸、期刊发表相关文史作品十余万字。江苏省档案文化精品一等奖——《原罪·补遗集》、“十三五”江苏省档案史料典籍研究与整理重点工程成果——《风雨如磐忆江南》等书执行主编,参编的多卷《栖霞年鉴》迭获国家级、省级一等奖、精品奖、特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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