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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为何把酒换成了茶?仙人掌茶的金陵秘密藏不住了

2025-10-24    

唐朝的李白是“诗仙”,嗜酒,又有“酒仙”“醉仙”之称,他的酒诗传唱千古:“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将进酒》),“开颜酌美酒,乐极忽成醉”(《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月下独酌·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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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也喜欢喝茶,但茶诗仅一首。不过,这首诗堪称我国最早咏名茶的诗篇:《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全诗为:

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

仙鼠如白鸦,倒悬清溪月。

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

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

丛老卷绿叶,枝枝相接连。

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

举世未见之,其名定谁传。

宗英乃禅伯,投赠有佳篇。

清镜烛无盐,顾惭西子妍。

朝坐有余兴,长吟播诸天。


《湖北当阳玉泉寺志》载:初唐景云年前后,乳窟洞外的土坡上,生长一种大叶茗草,寺僧惠真禅师将茗草加工成茶叶,经常饮用,虽年过八十,仍身体健康,面色红润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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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阳玉泉寺


玉泉寺中孚禅师出家前俗名李英,为诗仙李白族侄。中孚云游至六朝古都金陵,与李白叔侄相遇。李白品饮了中孚从两千里外玉泉寺带来的大叶茗草,倍加赞赏,写下《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文中称自己与中孚禅师为“仙人掌茶”首荐者。这是一首我国较早的一首吟茶诗篇,文中不仅具体说明了仙人掌茶创制的时间、产地、环境、外形与滋味,且描述形象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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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掌茶(现代)


李白传世诗文之序作并不多见,但为这首茶诗,他却写下一百五十余字序言,可见其对“仙人掌茶”的欣赏与倾心。其序曰:

“余闻荆州玉泉寺,近清溪诸山,山涧往往有乳窟,窟中多玉泉交流。其中有白蝙蝠,大如鸦。按仙经,蝙蝠一名‘仙鼠’,千岁之后,体白如雪,栖则倒悬,盖饮乳水而长生也。其水边处处有茗草丛生,枝叶如碧玉。唯玉泉真公常采而饮之,年八十余岁,颜色如桃李。而此茗清香滑熟异于他者,所以能还童振枯扶人寿也。余游金陵,见宗憎中孚示余荼数十片,号为‘仙人掌茶’,盖新出乎玉泉之山,旷古未觌。因持之见遗,兼赠诗,要余答之。遂有此作。后之高僧大隐。知仙人掌茶,发乎中孚禅子及青莲居士李白也。”


“仙人掌茶序”在唐代文献中仅为孤见,即李白《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此诗序不仅留下关于“仙人掌茶”最早的实名记录,也第一次把茶之“形”“味”“境”写得如此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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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局部


然而,若无李白开元末、天宝初的金陵行,这则史料必不存在;若无金陵、荆州寺院跨地域的僧伽网络,仙人掌茶亦无缘北走清溪、南抵金陵。谪仙李白、中孚禅师以金陵行踪为经,以荆州、金陵僧伽交往为纬,重新确立仙人掌茶在文学史、茶史与城市史中的三重坐标,指出仙人掌茶是“僧—士—诗”互动的产物,其命名、赋形与传播皆完成于金陵寺院;李白在金陵将“仙人掌茶”这种由形而下的地方土产,升华为“仙药—诗材”,首次将茶写进游仙范式,拓展了茶文学的想象边界;金陵作为天下文枢与佛国梵刹的交汇点,为茶、诗、禅之多元“融通”,提供了交汇的空间,使仙人掌茶成为唐代“江南文化空间”早期生成的标志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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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佚名 宫乐图(品茗)


20世纪80年代,湖北当阳依据李白诗序恢复生产的“仙人掌茶”屡获省优称号,地方志与茶文化论著多以此作为“古代名茶复活”的典范。然而,学界对诗序本身的解读仍停留在“文献孤证”层面,对其何以诞生于金陵、为何由李白执笔、又与城市空间如何互动,尚缺系统讨论。结合《李太白集》《景定建康志》《玉泉寺志》及新见相关寺院出土墓志等资料,把茶史、文学史与城市史并置,可得出仙人掌茶之扬名何以“非李白不可”、何以“非金陵不可”的解释。


湖北当阳玉泉山属荆山余脉,喀斯特地貌,乳窟洞顶常年滴落含碳酸氢钙之水,水中富锶、偏硅酸等微量元素,其酸碱度在7.2—7.4之间,极宜茶树氨基酸合成。大约在唐代景云年间,寺僧惠真“将茗草加工成茶”,说明此地已出现“僧手制茶”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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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飞 摄


历史上的当阳玉泉寺与金陵栖霞寺同为“天下丛林四绝”之一,尝受皇室敕额,赐田七千亩,有常住僧人500人以上,具备大规模植茶、制茶、贮茶、运茶的条件。中孚“收衣钵,走当阳长坂,乘舟船东下”,背后正是寺院经济外溢的“茶船”——顺长江而下,可直抵金陵、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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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南京发布


晚唐杜牧曾有诗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形容当时金陵梵刹众多。诸多寺院设有专司接待外藩、外州高僧的职事僧。李白极有可能访游“馆伴院”,于“公家供给、寺院接待”的复合空间下榻。


唐开元、天宝年间,栖霞寺就出现了“诗僧化”倾向:法朝、灵一等僧人皆能诗,且与储光羲、刘长卿唱和。不少寺院的墙壁上专设“诗板”供访客题咏。或可推想,李白入寺后,中孚即“拿出诗板请叔详改”,可见“诗”已成为寺域公共媒介;茶则成为诗会“前奏”——“焚香—煮茶—赋诗”三位一体,与后世“茶宴”形制大同小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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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传世诗歌凡一千一百余首,涉酒者约两百六十余首,涉茶诗歌数不盈十,比例悬殊。约在开元末、天宝初(735—742)年间,恰是其“酒茶转换”的关键时期:李白春在广陵(今扬州)与贺知章、崔宗之等饮宴,时人称“饮中八仙”,杜甫曾为之作《饮中八仙歌》咏其事,李白秋抵金陵后,即写下此《仙人掌茶序》。两相对读,可见诗人有意以“茶”代“酒”,重构自我形象——酒,意蕴“醉侯”“狂客”;茶,关联“仙鼠”“玉泉”“青莲”,更契合其“谪仙人”身份。


《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将蝙蝠写成“仙鼠”,将茶汤写成“玉泉”,把茶树写成“碧玉”,皆取自《山海经》《神异经》意象。据今可考文献,李白是第一位将饮茶行为明确纳入“游仙”诗歌范式的诗人。他将茶纳入“游仙”母题,使饮茶行为超越“醒酒”“消食”的日常功能,成为“长生”“还童”的仪式。此后,白居易《山泉煎茶有怀》中“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苏轼《试院煎茶》中“仙山灵雨湿行云”等诗意,均延续此“仙化”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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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杜堇《伏生授茶经》


《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的序文为散体,诗为古体,共五言二十六句,三换韵,形成“序—诗”互文关系。序重叙事,诗重抒情,二者共同构成“茶之传奇”。这种“序+诗”组合,在李白此前作品中仅有《春夜宴桃李园序》一例,足见其对仙人掌茶的珍视;而“金陵寺壁”提供的公共书写空间,恰是刺激这一文本创新的物质条件。


“仙人掌”三字,前无所承。李白序云“拳然重叠,其状如手”,以“手”喻茶,再借寺域流行的“仙鼠”意象,合成“仙人掌”之名,其中融入经李白鉴赏、命名的元素,最终形成与李白深度关联的茶文化内涵。


“拳然重叠”指茶叶经蒸压后手工揉搓、再复烘,使条索卷曲如拳。1981年,当阳恢复仙人掌茶试制时,取一芽一叶初展,经十二道工序制成,成茶“形似掌,色似玉”,与昔日李白序文描述吻合,证明唐代玉泉寺已初现“蒸青—揉捻—复烘”的制茶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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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唐·阎立本 萧翼赚兰亭图(烹茗局部)

 右:唐·佚名 宫乐图(奉茶)


《序》称“曝成仙人掌”,一个“曝”字常被释为“晒青”。但结合玉泉春季多雨、寺院用(木)炭的记录,“曝” 应解为“烘曝”,即先烘后曝,去水匀色。其工艺介于今日制茶工艺的“烘青”与“晒青”之间,填补了唐代绿茶工艺链的缺环。


长江、运河、驿道三水交汇,使金陵成为“茶船”—“诗船”北上东下的必经枢纽。中孚禅师自当阳顺沮漳河入长江,沿江东下抵金陵,仙人掌茶从此与六朝古都、谪仙李白产生交集。


金陵昔有“诗板—寺壁—官署”三级传播系统:诗板为寺僧日常唱和,寺壁供名士题咏,官署则抄录上呈朝廷。相传李白此首仙人掌茶诗被“录奏御览”,遂收入《玄宗实录》附卷,得以幸存于安史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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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翼赚兰亭图》,宋代摹本


唐时开始出现的“禅茶一味”等观念,后来与佛教、饮茶一起传到了日本。


唐时寺院的“寄客”制度,使外州士人可长期居留寺观,无论寺院本意如何,客观上都形成了稳定的“品—评—购”链条。仙人掌茶由此由“高僧私奉”转为“士人竞购”,迈出了商品化的第一步。


仙人掌茶的出现,使“江南可采茶”不再局限于太湖、阳羡一带,而是向长江中游延伸;李白诗序则赋予金陵“茶诗之都”的初始文化符号。中唐以后,随着江南经济开发,张籍、杜牧等人笔下的金陵,逐渐呈现茶酒并行的市井图景,可视作仙人掌茶文化影响的延续。


中唐以后,张籍《江南行》的“金陵向茶市”,杜牧《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均指向秦淮河畔茶、酒并行的新消费景观。可以说,仙人掌茶为晚唐“金陵茶市”埋下伏笔,也为中国茶文学开启“寺—士—诗”三元互动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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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泉寺仙人掌原茶


此番玉泉寺仙人掌原茶外盒,以素线勾勒的玉泉寺形制为暗纹,内置燕尾夹方便茶叶取存。


仙人掌茶是李白与中孚禅师,在金陵共同完成的“文化—经济”共创产品:玉泉山提供自然与僧伽资源,金陵寺院提供城市公共空间,李白客观上注入相关名人效应及名人亲自命名的元素。


李白将茶首次纳入游仙叙事,使“饮茶”成为“长生”仪式,拓展了茶文学的想象维度;而金陵寺壁制度为“序—诗”文本提供物质载体,使茶诗得以公共化、经典化。


金陵,作为“天下文枢+佛国丛林”的双重节点,使仙人掌茶在八世纪就实现了“地方土产→高僧礼品→士人商品→文学经典”的四级跃升,为后来宋代“江南文化空间”的成熟提供了早期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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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自南京钟山风景区


今天,若能在栖霞山重建的“茶仙亭”中品一杯复原的仙人掌茶,我们读到的不仅是李白的浪漫,更是唐代江南城市网络与僧伽经济交织出的历史温度。茶烟袅袅,诗仙与金陵的缘分仍旧能被舌尖触及。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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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双全,男,汉族,生于1956年7月,南京市栖霞区志办原资深编辑、鼓楼区《挹江门街道志》特聘编辑,中学高级教师,长期专注史志、年鉴编撰等研究领域;多篇论文、论述被国家、省、市地方志学会收录并屡获相应奖项,先后在省内外各级报纸、期刊发表相关文史作品十余万字。江苏省档案文化精品一等奖——《原罪·补遗集》、“十三五”江苏省档案史料典籍研究与整理重点工程成果——《风雨如磐忆江南》等书执行主编,参编多卷《栖霞年鉴》迭获国家级、省级一等奖、精品奖、特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