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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曲弥高 其和弥寡

2017-12-11    

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首次宣布的“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昆曲被评审委员会一致通过,在首批19个项目中荣登榜首。昆曲终于得到了应有的礼遇和尊重,也证明了她“百戏之祖”的地位。

兴 衰

       众所周知,元代乃我国戏剧艺术空前繁盛的时代,但铁木真建立起来的庞大帝国,仅仅存在了百余年,随着元代的衰微,“北剧”(元杂剧)走向没落,“南戏”逐渐兴盛。

       “流丽悠远,出乎三腔之上”的昆山腔,简称昆腔,她最初是元末南曲的一个支派,明万历以前,还只是流行于吴中的“小集南唱”的清曲。嘉靖、隆庆年间,流寓太仓的北曲清唱家江西人魏良辅经过潜心研究,并在张野塘等人的帮助下,把昆山腔由原来的吴中小曲改变成为引起全社会广泛关注的“新声”。据说魏良辅为了悉心钻研,十年不下楼梯一步,为了昆曲,他把擅长唱曲的爱女,嫁给了因罪发配太仓的北曲弦索名家张野塘,张野塘则帮助他“更定弦索音节,使与南音相近”。这种新腔的特点是轻柔婉转,“调用水磨,拍捱冷板……启口轻圆,收音纯细。”所谓“调用水磨”是指这种“新腔”把曲牌加以细致的雕琢和华丽的修饰,使之像水磨的竹器一样精致。

       昆曲由清唱到被搬上舞台,成为戏剧,是由梁辰鱼的《浣纱记》完成的。梁辰鱼精通诗词音律,他认为“新腔”不能只局限于清唱,应该到舞台上去寻求更大的空间。他和精通音理的郑思笠、陈梅泉、唐小虞等人一起,把传奇文学与新的声腔和表演艺术结合在起来,借以锣鼓,终于把昆曲搬上舞台。据说,梁辰鱼当时定制了特大的座榻和桌案,亲自授曲,学者列序两旁。当时著名的歌儿舞女,没有得到梁辰鱼的亲授皆自以为不祥。

       昆曲的发展与兴盛与苏州这个地方密不可分。明代中后期,江南已经成为中国最富庶的地区,苏州当时就是一个消费型城市,众多的官宦、士绅、文人墨客云集于此。“……丝竹讴歌,与市声相杂。”一方面社会有需求,一方面各种条件具备,因此昆曲在昆山生根、发芽,在苏州开花了。张岱在《陶庵梦忆》中提到苏州虎丘中秋夜曲会的盛况时这样写道:“自生公台、千人石、鹤涧、剑池、申文定祠,下至试剑石、一二山门,皆铺毡席地而坐。登高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天暝月上,鼓吹百十处,大吹大擂,十番铙钹,渔阳掺过,动地翻天,雷轰鼎沸,呼叫不闻。……”“一夫登场,高坐石上,不箫不拍,声出如丝,裂石穿云。……听者寻入针芥,心血为枯,不敢击节,惟有点头。”当时昆曲风行的盛况可见一斑。

       万历初,昆曲很快地扩展到江浙各地,成为压倒其他南戏的声腔剧种,并随之由士大夫带进北京,与弋阳腔并为玉熙宫中的大戏,时称“官腔”。自此开始了长达200年的兴盛时期。这一时期,昆曲在创作、表演和理论研究方面都出现了高潮。在创作上,有汤显祖的“临川四梦”《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荆钗记》,洪升的《长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等。在表演上,拥有大批技艺精湛的演员,有专业戏班里的,有士大夫蓄养的家班、家乐,还有众多的曲友。在戏曲理论研究上,从魏良辅的《南词引证》到《南九宫谱》,再到我国戏剧史上第一部全面、系统的理论著作《曲律》……昆曲奠定了她在中国戏剧史上无可争议的霸主地位,数百年来,对许多剧种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被称作“百戏之祖”。

       明代,士大夫蓄养家班家乐蔚然成风,文人雅士把唱清曲看作一种风雅之事竞相效仿。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写道:“欲唱好曲者,必先求明师讲明曲意。师或不解,不妨转问文人,得其义而后唱。”昆曲的兴盛与文人的积极参与是密不可分的。正是有了诸多文人的参与,昆曲形成了文学性极强的特点,她的剧本集诗、词于一身,辞藻华丽,典雅华美;她的声腔独特,讲究四声和格律,曲调优美,唱腔圆润徐缓;她的表演舞蹈性强,姿态曼妙。中国戏曲的文学、音乐、舞蹈、美术以及演出的身段、程式、伴奏乐队的编制等,都是在昆曲发展中得到完善和成熟的。她是中国乃至世界现存最古老的具有悠久传统的戏曲形态。

       由于种种原因,清代中叶起,昆曲开始走向衰落。康熙年间,京腔、秦腔、弋阳腔等各种地方声腔蓬勃兴起(被称作“花部”),他们起源于民间,“其词直质,虽妇孺亦能解;其音慷慨,血气为之动荡”,与被士大夫视为雅乐、正音的昆曲(被称作“雅部”)风格迥异。这就是戏剧史上所谓的“花雅之争”。待到乾隆年间徽班进京后,“花雅之争”以“花部”取胜而告终。从此昆曲一蹶不振。道光至光绪年间,苏州的集秀班、高天小班、聚福班还曾名噪一时,到了清末民初则已每况愈下。

复 兴

       翻开中国近代史,我们看到的是屈辱和痛楚,在这样的国情之下,昆曲艺术岌岌可危。1921年,以上海实业家穆藕初为首的一批有识之士,出于对昆曲艺术的热爱和对其现状的忧虑,出资在苏州桃花坞五亩园创办了昆曲传习所。积极参与者有吴梅、俞粟庐、张紫东、贝晋眉等。昆曲传习所在苏州的大街小巷张贴启示,招募贫苦人家子弟入学。为了表示昆曲艺术薪传不息,传习所培养的艺人都取“传”字为名,这一代“传”字辈艺人,对昆曲的传承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这些“传”字辈的清贫子弟,经过三年的严格拍曲,能演出折子戏600多出,出科时有50多人,最后仅存18人,时称“十八顶网子”。几年以后,穆藕初在生意场上失利,再也拿不出资金继续资助传习所了,“传”字辈艺人只得组织草台班下乡演戏、流浪卖艺。当时战乱不断,民不聊生,“传”字辈艺人在艰难困苦中挣扎度日,依稀延续着昆曲艺术的余脉,等待着艺术的黎明。昆曲艺术走到了濒临灭绝的边缘。

       1956年5月1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从“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谈起》的社论,这一出戏指的就是根据清代朱素臣的剧本改编的昆剧《十五贯》,它当时被誉为“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戏曲改革方针的榜样,被拍成电影,被许多其他剧种广泛移植。虽然《十五贯》的成功有着某种政治因素,但是,昆曲借着这股东风迎来了艺术天空的一抹亮色。各地纷纷成立剧团,培养演员。1956年10月,江苏省苏昆剧团在原“民锋苏剧团”的基础上成立,先后培养了“继”字辈、“承”字辈演员百余人。好景不长,没多久十年动乱开始了,昆曲这朵古老的艺术之花还未及开放,又一次遭遇严冬。剧团一度撤消,1972年恢复,1977年改建成江苏省昆剧院(南京)和江苏省苏昆剧团(苏州)。

       昆曲被联合教科文组织宣布为“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之后,古老的昆曲艺术在21世纪终于等到了枯木逢春的一天。

现 状

       当昆曲成为“遗产”之后,她在全国及其发源地江苏的近况如何呢?

       在戏曲艺术普遍不景气的今天,全国现有专业昆剧团6家(江苏2家),专业演职人员600人左右,尚能演出折子戏200余出。省昆剧院经过抢救、发掘,能演出昆剧《荆钗记》、《金雀记》、《窦娥冤》等传统剧目百余个。拥有一批得到“传”字辈老艺人口传身授的专业演员,行当齐全,具有鲜明的南昆风格和吴文化底蕴。先后有张继青等6名艺术家获得“梅花奖”。

       2002年,省昆剧院在市场经济大潮的裹挟下,被并入了商业化运作的实体――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离开了朝天宫小剧场,搬进了江南大剧院;离开了江宁府学的旧址,来到了灯红酒绿的闹市。作为全额拨款事业单位,只能发给人员工资,为此省昆剧院的人员从170人精简到了70人。以一个二级演员(相当于副高职称)为例,包括演出和排练的补贴,每月的总收入不足3000元,这在剧院里已经算高工资了,与影视明星们相比有天壤之别,可是培养一个合格的昆曲演员却需要十多年的刻苦磨砺,一夜成名在昆曲界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与此同时,观众群体也在日渐减少,剧场里常常是和者寥寥。

       初秋的夜晚,我曾经站在江南大剧院的门前,看着剧院的工作人员沿街售票。四出折子戏,甚至有两位“梅花奖”得主参演,到开演前只卖5元钱一张票,但行色匆匆和人们并没有停下脚步,再看看剧场里稀稀落落的观众,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英雄末路”、“美人暮年”的那般窘迫与无奈。

       我们经常听到这样一句话: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文化已经退居二线,经济才是舞台上的主角。人们的心灵跟随着经济的腾飞,变得躁动不安。昆曲与现代人之间在精神信仰、文化内涵以及审美趋向上的距离越来越远,这一切远不是像有人说的:“昆曲太雅,曲高和寡,古奥难懂,欣赏不了”那么简单。

传 承

       有识之士认为,昆曲没有必要去媚俗地搞所谓“改良”,那样只会糟蹋和毁灭了昆曲艺术。她不是当代的通俗流行文化,她是以至真、至善、至美为境界的高雅艺术。继承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昆曲流传下来的剧本有1800余出,在一百多年里以惊人的速度消亡,“传”字辈艺人能演出的折子戏有600多出,到了我们这一代就不足300出了,常演的也就是几十出。作为人类口头文化“遗产”,完全依靠老艺人口传身授,不好好地继承,我们将一无所有。“传”字辈艺人如今健在的仅3人,“继”字辈的也已60开外了,对于昆曲这份宝贵的“遗产”,当务之急是继承。

       许久以来,人们对传统文化的漠视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不懂得欣赏民族经典艺术也习以为常,曾有学者对“看不看昆曲”和“看不懂昆曲”下了精辟的定义:观众在观看昆曲演出时,与其说是欣赏着舞台上的演出,不如说是观众对自身的民族历史、传统文化的知识、造诣、鉴赏力的一次检验、审视与反思。看来,不但是从业者要继承,观众也需要继承,对欣赏民族经典艺术的继承,对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继承。应该在全社会形成一种了解昆曲价值和尊重昆曲艺术的风气,知识分子应该把不能欣赏昆曲作为自身文化素养上的缺憾。

       我们不能责怪如今的年轻人不懂得传统的经典艺术,他们从未接受过这方面的熏陶。省昆剧院在这方面做了一些有益的尝试,90年代开展了“昆剧走向大学生”活动,走进高校邀请大学生观看昆剧,大力宣传、推广、普及昆剧,取得了良好效果,使昆剧这一高雅艺术在青年知识分子中获得了许多知音。

设 想

       为了加快江苏文化大省建设步伐,近日,江苏省委推出“文化江苏”的创新行动,昆曲赫然在册。“建设昆曲、民乐等优势文化门类的国家级国际性创研、展示、交流基地。创品牌文化活动。举办中国昆曲艺术节等。”昆曲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和重视。

       地方志是文化大省建设的组成部分,就新志书而言,《昆山县志》、《苏州市志》、《江苏省志・文化艺术志》都对昆曲艺术作了记述。其中,《苏州市志》除了在文化篇有记述之外,在《人物》卷中全面收录了与昆曲有关的人物,有著名的伶人、乐工、剧作家、曲友等多达20多位,保存了十分珍贵的史料。85万字的《江苏省志・文化艺术志》第一章戏剧,第一节昆剧苏剧,可是昆剧和苏剧加在一起不足1万字,彩图首页是著名昆剧演员演出的剧照,只占32页彩图的1页。这样简单的记述很难反映昆曲的全貌。续修志书已进入紧锣密鼓的准备阶段,昆曲成为“遗产”的今天,在省志中是否应当占有一席之地呢?早在十年前,山东就把黄河、泰山、孔子故里纳入了省志,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设立《江苏省志・昆曲艺术志》,就艺术地位和艺术成就而言,“百戏之祖”昆曲,当之无愧;中国目前仅有一项“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就地域文化而言,其发源地江苏当仁不让。

       参考文献:

       编后记:去年第二期,本刊编发了昆山市刘冀先生《江南幽兰 人间雅韵――昆曲漫谈》一文,文章除叙述昆曲在昆山的发源传播,还着重介绍了昆山市在改革开放以后为振兴昆曲采取的一些举措和取得的成就,阅后颇使人欣慰。今年,我们再一次编发卢岚女士撰写的同一题材的文章,则更多的是感到昆曲历史上的辉煌灿烂与今天这种高雅艺术在大多数地方遇到的窘迫和无奈,以及这种反差带给人们心灵上的振颤和忧患。在感叹“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刘长卿句)之余,愿有更多的人认识昆曲、热爱昆曲,愿有更多的有识之士为振兴昆曲和所有的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贡献出一些力量。

       (责任编辑 缪小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