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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湖与傀儡戏

2017-12-11    

傀儡湖与阳澄湖并称为姐妹湖,名气未必如阳澄湖,却是昆山的生态水源地,更有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民间称之为箬帽湖,因为湖泊的形状像是一只椭圆形的大箬帽。也有人说湖东岸曾有带箬帽的石刻神像,用以辟邪,所以叫作笠帽湖。

傀儡湖与傀儡戏有关。

傀儡戏,也就是俗话说的木人头戏。“傀儡”一词,本意是人做鬼面,用以驱鬼。傀儡是对鬼的模拟,所以形象极其丑陋,“丑”字的繁体就是“酉”字右边有一个“鬼”字。傀儡展示给众人,人惧鬼也怕,这便有驱邪的效果了。

土偶为俑,木偶曰傀。相传在周穆王时就出现刻木为人的事了。汉代末年,擅做偶人之戏的傀儡子,渐渐由丧家乐用以嘉庆之会。唐代,傀儡戏的故事性和趣味性明显增强。唐玄宗因其非“正声”,所以置于内教坊观赏,他还写过一首《傀儡吟》:“刻木牵丝做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据吴自牧《梦粱录》载:“凡傀儡敷衍烟粉、灵怪、铁骑、公案、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或讲史,或作杂剧……”到了宋代,傀儡戏以表演各类故事为主,根据使用的道具已可分为悬丝傀儡、药发傀儡、水傀儡、肉傀儡、杖头傀儡等等。悬丝傀儡,即如今仍能见到的牵线木偶;药发傀儡,是借助于火药,在施放烟火时表演的傀儡;水傀儡,是指在水中表演的傀儡戏。其中有木制的偶人,有鱼龙之类的动物,出入变化,功艺如神;肉傀儡,则是以活人(多半为小孩)装扮演出的傀儡戏,犹如江浙一带迎神赛会时的“台阁”。还有一种最小的傀儡,据《扬州画舫录》记载:“围布作房,支以一木,以五指运三寸傀儡,金鼓喧阗,词白则用叫颡子,均一人为之,谓之肩担戏。”这很像是闽南一带的布袋戏。

傀儡戏有固定的脚本,有生动的表情,有服饰的变化,有音乐舞蹈宾白,表演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绝大多数木偶,是艺人用木头雕琢出来的。手足没什么变化,各种形态和表情的偶面则戏剧化、拟人化,体现着人物的性格。由艺人制作出来的“木人头”,似人而非人,恰好可以用来沟通人和神,就不再是寻常的工艺品,足以娱人悦神,阻挡鬼邪的灵力。

人们用丝线牵动偶人,表演老少咸宜的历史故事和人物,几乎无所不能。明杂剧《真傀儡》中演的,就有左司马曹无伤痛饮中书堂的故事,有曹操修筑铜雀台的故事,还有赵匡胤雪夜拜访丞相赵普的故事,观看的人耳熟能详,一边看一边议论,颇能激起共鸣。

杂剧《真傀儡》,是明代嘉靖、万历年间杂剧大家、进士王衡(内阁首辅王锡爵的儿子、大画家王时敏的父亲)的作品,用一种游戏笔墨,蕴含着对于世态人情的讽刺。从剧中那些观戏的场景,我们不难看出傀儡戏在当时是如何盛行的。

桃花村做春社,里长请来了傀儡戏班。往常都是傀儡装人,如今却是人装傀儡(这恐怕是在演肉傀儡),吸引很多人骑马坐轿,纷纷前来观看。即将开演时,丑角守着傀儡棚的大门说:“后来的要出大分哩,将钱五贯来者!”迟到的老头刚把骡子拴好,听说要他多出一份钱,随即从衣袖中掏出印有银锭的太平宝钞,说也不知几贯,拿去。净角没想到老头儿竟拿出锭钞来,忙问众人他该怎么坐。众人说自然大爹坐好位子了。有人却不肯相让,于是引起了一阵争议。

他们不知道,这位老者其实是退职闲居的丞相杜衍,穿了便服来看傀儡戏,竟受人侮慢。恰好这时,朝廷有使臣前来咨访,杜衍急忙借了傀儡的官服谢恩,还讲了一番“刑以不杀为威,兵以不用为武,财以不蓄为富”的道理,众人都很感惊诧,杜衍却毫不介意,告诉众人该“无事无非,相亲相让。有马同骑,有酒同噇……”真是所谓“做戏的半真半假,看戏的谁假谁真”。

回过头再来看传奇剧本,当耍傀儡的打锣上场时,净丑唱一曲《西江月》:“分得梨园半面,尽教鲍老当筵。丝头线尾暗中牵,影翩跹。眼前古今,镜里媸妍。”鲍老,原来是一种单人舞蹈,因傀儡常常模仿,后来就借指傀儡。

在宋代元宵庆典中,舞鲍老是社火中的常备节目。西湖老人《繁胜录》记“亲王庆赏元宵”,其中全场傀儡中就有“交兖鲍老”。周密《武林旧事》中则有“大小斫刀鲍老、交兖鲍老”。舞鲍老,不仅是常规节目,而且参与人数众多。直至民国年间,元宵庆典中仍可以见到扮鲍老、舞鲍老的记载。周贻白《中国戏剧史长编》说:“南曲有《耍鲍老》《鲍老催》两调,北曲有《古鲍老》《鲍老儿》两调,或即出自“舞鲍老”所歌声调,但不必通过傀儡的演出,始有此调名。”这便由傀儡戏延及昆曲曲牌了。《牡丹亭?惊梦》就有末角的“鲍老催”唱段。

因傀儡而获名的傀儡湖,是昆曲的地理之源。

从正仪镇乘船沿行头港往西北,可以出傀儡湖,进绰墩村。村口有一座广陵桥。它始建于明代万历四十年,几经修葺,仍苍颜完好。桥边有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半边身躯已枯如铁石,但虬劲的枝柯仍擎起金黄色的叶片,飒飒作响。傀儡湖和行头港,这两个名字无疑与戏曲演艺有关。在吴语中,人们至今仍把换衣服称作换行头。

近在咫尺的绰墩山,是一处5000年前人工堆筑的良渚文化遗址,也曾是唐代名伶黄幡绰的魂归之地。本地历来有演戏的习俗。每年从新年到清明节前后,江南各地的戏班子都要来绰墩山搭台会演,切磋演艺,同时也是对昆曲创始人的缅怀。

唐玄宗时,黄幡绰是一名擅演“弄参军”的宫廷名伶,常与诗人兼演员张野狐搭档演出,风靡西京长安。他谈吐机智幽默,甚至敢于跟皇帝开玩笑,让皇帝又笑又恼,却奈何他不得。

安史之乱后,宫廷成员大多数跟随李隆基入蜀,黄幡绰却只身来到了傀儡湖畔,在这片远离战乱而风景优美的地方教习歌伎。他传唱的歌调,是没有乐器伴奏的清唱,俗称嘌唱(即干唱),纡徐委婉,细腻绵糯,充溢唐代宫廷音乐的雅韵,令人回肠荡气。这便是水磨腔――昆山腔的前身。不过,那时的水磨腔还只是原始状态,尚未成为四大腔调之一,流传面当然也很狭小。

但,黄幡绰携带的艺术资源无法低估。后来人们把这座埋葬了黄幡绰的土山命名为“绰墩”,把土山东边与阳澄湖相连的箬帽湖称之为“傀儡湖”。地方志有记载:“至今村人皆善滑稽,及能作三反语”。三反语,或称作切口,一种反切注音的方式,渊源于参军戏,昆曲角色的宾白中仍然可见。

讲话和动作滑稽,正是参军戏的特征。看来是一千多年间,一代代村民受到了黄幡绰的影响,变得口齿伶俐,幽默风趣。

查《东京梦华录》卷七之“驾幸临水殿观争标锡宴”,有这么几句描述:“……又有一小船,上结小彩楼,下有三小门,如傀儡棚,正对水中。乐船上参军色进致语。乐作,彩棚中门开,出小木偶人,小船子上有一白衣人垂钓,后游小童举棹划船。辽绕数回,作语。乐作,钓出小鱼一枚。又作乐,小船入棚。有木偶筑球、舞旋之类,亦各念致语,唱和乐作而已。谓之水傀儡。”

其中的“参军色进致语”,有学者认为,是参军在诵念致语,引出水傀儡表演。其含义与宫廷中赐宴演出乐舞杂剧相同。当年的黄幡绰,就是充任参军角色。弄参军,即以滑稽的语言和姿态串场。而昆曲往往以副末念诵词曲开场。这二者之间,无疑有诸多联系。

傀儡湖畔,绰墩山下,曾筑有玉山佳处――二十六处精美绝伦的楼、亭、馆、轩。它的主人是元代文学家顾阿瑛。这位曾出海通番做生意的文化人,以智慧富甲江左。但他喜欢赋诗会文、宴饮赏曲胜于金钱。当时,杨维桢、倪云林、高则诚等名流雅士常常前来与他聚晤。他蓄养着一个戏曲班子,最宠爱的歌伎有小琼花和南枝秀等人,被誉为“玉山草堂园池声伎之盛甲天下”。顾氏庄园,实在是一所实验性的戏曲学校,一片孕育昆曲艺术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