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第一次烟花三月下扬州,是在开元十四年(726)。

这一年,李白虚岁二十六。

那是唐帝国的“开元盛世”时代。李白自小就认为好男儿志在天下。仗剑远游,建功立业,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状态:“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上安州裴长史书》)

开元十三年的春天,李白再也无法安定那颗躁动的心,背着宝剑出川了。

初次出川,目标是哪里?“扬一益二”的说法已经传遍天下。“益”就是益州,距离李白的家乡不远。但李白天生就是要奔着“第一”去的。

李白遥想着:扬州的香车美酒一定不少,建功立业的机会更多。所以,毫不犹豫地将人生的第一次追梦的中心聚焦在扬州。他沿着长江顺流而下,一路游山玩水,诗意盎然,佳作不断。

在渝州:“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渡荆门:“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到九江:“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住金陵:“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出川的第二年春天,在长江两岸烂漫山花的欢迎下,李白的船才终于在扬州靠岸。一到扬州,李白就奉上了一份分量不轻的“见面礼”:“船下广陵去,月明征虏亭。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夜下征虏亭》)。

烟花三月宋夹城

那时节,正是扬州最美的“烟花三月”。二首《少年行》告诉我们,他在扬州所过的日子。

第一项活动是纵情游乐。来到扬州,任性、阔气的李白如鱼得水,白天游猎晚上掷骰。他身背宝剑,哼着刚从金陵学会的吴歌,骑着豪华装饰的高头大马,披着裘皮大衣,和朋友们三五成群,在春日的扬州享尽人间欢乐。这是他自己说的:“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他们用博戏的方式赌博,散金百万也不惋惜。虽然李白惯用夸张手法,但豪爽如他,赌注肯定小不下来。

第二项活动是饮酒聚会。“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酒宴极尽奢华,三杯酒下肚,李白豪情万丈,好鞍好马竟随手送人,“好鞍好马乞与人,十千五千旋沽酒”。

第三项活动是风月。烟柳繁华之地,“蕙兰相随喧妓女,风光去处满笙歌”。

当然,李白并没有忘记,他出游的重要目的——求官。在这方面,李白有点天真,天真得近乎可爱。他以为多结交几位权贵,喝上几次大酒便可水到渠成。

李白金钱酒肉开路,遍邀当地权贵。扬州府县官吏皆成为他的门下客,王侯乐意与他平起平坐,称兄道弟“赤心用尽为知己,黄金不惜栽桃李”“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大人们胸脯拍得叮咚响,可酒一醒,就将当初的豪言壮语抛到了九霄云外。

很快,李白为自己的天真、阔气与放纵付出了代价。

李白到扬州可真是“腰缠十万贯”的,有多少,三十余万金。有人统计过,以当时的价格计,价值三千石米(唐代时约一百二十斤为一石),放到现在有百万人民币了。

在扬州,李白还做起了“大唐好人”,看到哪家公子落魄了,他就会慷慨救济。李大侠自称:“东游维扬,散金三十万余,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则是白之轻财好施也”(《上安州裴长史书》)。

就这样,不到半年,李白傻了,三十余万金竟然见底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顶头浪。当年秋天,年纪轻轻的李白病倒了。没钱万事难,大客栈住不起,找不到好医生,李白只能躺在小旅店的床上长呻短吟。

来扬州这么多时日,不是结交了许多权贵朋友吗?于是,李白让家僮丹砂逐一敲门,希望朋友们能送点温暖。

好人还是有的。有位孟少府,请来了名医,还为他端茶送药,年轻的李白终于走出了鬼门关。孟少府还为李白张罗了门亲事。新娘姓许,比李白小一岁,家在湖北安陆。虽然远了点,但姑娘出身名门,祖父许圉师,曾是唐高宗时的宰相。这样的家庭背景,正是李白孜孜以求的。

放在古代来说,许姑娘早算大龄剩女了。虽然是倒插门,但李白还是比较满意的。此刻的他穷困潦倒,亟需一个避风的港湾。这桩婚事不但让李白有家可归,更重要的是,找到了官场上的靠山。

李白像

当年冬天,李白沿运河北上,第一次扬州之旅正式落幕。

此行前后近一年光景,是李白滞留扬州时间最长的一次。

两年后的早春,已在安陆成家的李白在湖北江夏(今武汉)结识了孟浩然。老孟告诉李白即将游扬州。虽然说得不经意,却在李白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扬州的繁华,扬州的美景……立即一一浮上他的脑海。一首关于扬州的千古经典就这样诞生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李白散金三十万,扬州却得一千古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