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川:图志共融:方志与地图融合发展的传承与创新路径
2022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推进新时代古籍工作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意见》中明确将方志和古地图作为古籍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肯定了两者对赓续中华文脉、弘扬民族精神、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作用。方志与地图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两者之间存在着密切的互动关系。
一、互为印证:方志与地图的共生共荣
“无图不成志”,左图右史、图史互证是中国史学界的一贯传统。方志作为“横陈百科,纵述历史”的地方百科全书,全面记载了特定区域内的地理、沿革、风俗、物产、名胜、人物等信息。地图一直是传统方志的重要体裁。志书开篇多采用“分野、舆图”,这些方志地图中往往包含大量地理信息,如城镇盈缩、山川形胜、交通路线、驻防分布等情况,内容丰富、角度多样,几乎涵盖了人们生活中的各个方面。这些方志地图是了解一个地域的最直观的窗口。图在志书中先为主体,后为附庸,两者共同构成了中国传统史学的重要载体。[1]
“一图解千言”,地图作为直观的地理信息呈现方式,能够补充和验证地方志中的文字记载,使方志的内容更加丰富和准确。文字描述虽然详细,但在表达空间关系、地理方位等方面存在天然局限,地图以其直观形象的方式,将地域范围内的山川河流、四至疆界、城镇村落、交通路线等地理要素的空间分布及其相互关系呈现出来,弥补了文字描述的不足。地图不仅仅是地理信息的载体,也是历史文化的重要见证。古代城池如何规划营建、道路如何串联聚落、河流如何消长演变……这些地方变迁过程细微漫长,很难在正史中窥见身影,但在方志和地图中却常常留下长久的印记,为我们复原古人真实的生活场景提供了鲜活的证据。
“图则作绘之名,经则载言之别。”近年来,方志文本与志书中地图的结合成为历史学、历史地理学和城市史研究新的学术增长点,一方面,对方志地图绘制方法、主要编绘方式、绘制者身份等问题的研究取得了大量成果,特别是在近些年“图像史”兴起的大背景下,方志地图作为一种独特的图像,其史料价值日益得到史学界的认可与重视;另一方面,通过将地方志中的文字记载与古地图中的地理信息进行对比分析,研究者可以更准确地还原历史时期的地理面貌,探讨地理环境变迁与人类活动的关系。许多研究者利用方志中的地图,将城市历史地理中的一系列专题研究推向了新的深度。[2]如温州、上海、无锡、广州等城市均从存量丰富的方志地图中引入了新的视角,在城市起源、城市格局、城市景观演变等领域为城市史研究增添了新的成果。方志和地图应用广泛、史料众多,以两者为研究对象的学术成果在近些年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发展局面。[3]
从新编志书的角度来说,“述、记、志、传、图、表、录”是当代志书的基本体裁。图作为其中的一种,占有一席之地。此处的图除了绘画、照片之外,也包含了地图。通常地图作为开篇,在正文之前。志书中收入各类地图也增加了传统志书的表现形式,使得志书形式更加生动,更具有可读性。在许多大体量的地方志书中,增加地图能够让读者开卷而知方位,在时空中迅速找到定位,拉近志书与读者的距离,使读者更加明了山川形势,也减少洋洋洒洒数万余言的冗长之感,对整部志书的阅读节奏起到调整作用。另外,方志中能否恰当地使用地图、志书中地图的编绘水平,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志书的编纂水平和质量。精美准确的地图不仅可以丰富志书的体裁形式,更体现了编纂者的专业素养和严谨态度,提升了志书的整体学术水平和价值。
二、汲古出新:方志与地图融合的破解之道
自社会主义新方志编修开展以来,修志者逐渐关注地图的使用,但却普遍存在地图缺失、制图目的不明确、地图设置不规范等问题。[4]亦有学者认为志书中的地图较为单一,形式不够新颖。地图具有法定权威性,是国家主权的象征,国家对地图的编制、展示、出版有着严格的规定。许多修志者在面对地图入志的问题上常常因摸不到“命门”而敬而远之,删除了事,因此在志书的编纂和出版中,往往留下诸多遗憾。方志地图的作用和价值无须赘言,但如何更好地将两者结合起来,打造权威、生动、图文并茂的志书,是摆在当今方志人面前的一个时代课题。
古旧地图入志,难在资料搜寻。舆图绘制对志书编修者有着较一般文字更为严格的要求,对刊刻也会增加一定的难度。这使得时代靠后的志书地图多取材于上一时期的旧材料,陈陈相因,难以创新。[5]古人编修地方志有着这种困惑,现今志书编修者依然面临同样的问题。不过,这种难题有望在跨学科学者的积极努力下得到解决。伴随着资源的逐步开发,许多国内稀见的方志被陆续发现于美国、日本等海外收藏机构,这些机构编目成果多以地域分类,方志图屡见不鲜,各地图经、地志等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很多专题性、小地域的古旧地图,其中不乏已经公开图源的方志地图。如《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中国古旧地图提要》在前言部分即指出:“光绪《南阳县图》是燕京图书馆藏晚清珍品地图之一……该图绘制了南阳县形态、山川河流、集镇村庄、道路桥梁、庙宇教堂、厘税墩卡等要素……据此可知这一时期南阳县村级人口分布状况。该图广大且绘制精细,在县级地图中实属罕见。”[6]而且伴随着技术发展,许多之前难得窥见真容的古旧地图已经被收藏机构高清数字化处理并公开图源开放下载,这为古旧地图的获取提供了极大便利,只要有心人略加留意,定能得到许多意料之外的收获。如华林甫教授在德国普鲁士图书馆调查该馆收藏的古旧地图时曾明确指出:“这批舆图当中……县虽小而政府机构齐全,官民比例较高……这批舆地图是今天新修地方志的重要参考资料,二轮修志和不久将来的三轮修志,河北、山东、河南等地方志办都用得上这批舆图资料。”[7]以上这批新发现的方志地图如能编排得当,或许能成为旧志整理与研究的亮眼之处。
除古旧地图直接入志外,对于今天的地图编制者、设计者来说,创新性地应用旧志中的舆图元素,不仅可以增加地图的文化价值,还能为现代地图集的设计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大大增强地图的表现力。传统方志地图多采用山水写意或形象画法,表现地域内的城池、衙署、河流、山脉等景观。因主持传统方志编修的人员多为当地官员或地方乡贤,他们通常具有浓厚的乡土之情,文人墨客又常常寄情山水,游历四境,因此方志中多常见“八景图”或类似主题的地图,以表达“斯文在兹”,宣扬政绩。这些山水符号和宫殿衙署、城楼城墙的图标,都已经成为现代地图编制中创新形式的“源头活水”,在新时代被赋予新的生命力。
一方面,可以将古地图中的传统符号和绘制技法融入地图设计,能够创造出既有传统文化韵味又符合当代审美需求的地图作品。如图1,很容易判断出这是方志中常见的境域图,只是做了一些艺术化的加工,增强了可读性,是现代创意地图的一种表现形式。另一方面,在城市地图设计中,可以借鉴古地图中的布局和描绘方式,结合现代地图的精确性和实用性,设计出独具特色的城市地图。如图2,与志书中每个专题分列的表现形式不同,这幅内容丰富的小地域地图中综合了山川河流、居民点、美食、非遗习俗、重要地标等专题于一图,集合展现了这个地域内的地理信息,方志中的原图即成为新图中的一个专题图层了。
新地图入志,难在专业规范。今天的新修志书应当与时俱进地尝试各类专题地图。除了传统的行政区域图之外,地势图、交通图、水系图、土壤分布图、卫星影像图等基础地理信息都可以成为志书开篇地图的组成部分。地图编绘较为专业,目前各省市均有相应的测绘地理信息主管部门,地图数据的更新、调取、维护都相当成熟,编制一幅志书需要的特定地图并非难事。《地图管理条例》规定,我国实行地图审核制度。出版地图的,由出版单位送审,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测绘地理信息行政主管部门负责审核并下发审图号。地图只要符合《地图管理条例》的有关规定,不损害国家统一、主权和领土完整,不危害国家安全、损害国家荣誉和利益等,均可以按时取得审图号。
图1 经过艺术加工的方志境域图(彭川 提供)
目前许多省份新编志书已经探索出一条相当成熟的路径,如《福建省志》地图集单独有4卷。《绍兴县志》收录了各种专题的地图,包括行政区域图、地势图、交通图、气候城区分布图等诸多当代地图,而且在“建置”“自然环境”“镇乡”“水利”“军事”“教育”“文物”等卷首冠以南宋至清各类文献中的古地图30余幅,可见编修者用功之深。
图2 借鉴了方志地图的现代城市地图(彭川 提供)
三、未来可期:方志与地图的华丽转身
2023年,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期间,一幅《蜀川胜概图》连接古今,直击人心。《蜀川胜概图》中标注有“崇庆府界”,崇庆府即今天的崇州,原名蜀州,是《华阳国志》的作者常璩的家乡。原图作于宋代,图中将宋代川峡西路(今四川、重庆)的著名山岳、河流、城池风貌尽收画卷,蜀江两岸的大量山脉河流、寺庙祠堂、关隘城池、州界政区等名称沿用至今,青城山、浣花溪、合江亭、昭觉寺等人们耳熟能详的地名历历可见。在闭幕式中,画卷徐徐展开,同时通过导演组的舞台设计,将图中胜景对照当前公园城市示范区的建设的风貌,展现出成都城市化的进程,使得古旧地图的生命力再次得到完美呈现。这种处理方式彰显出了方志与地图在未来依然有着广阔的融合空间。
(一)传统图书产品
方志与地图都是重要的史料,首要文献价值即在于存史。在各地整理地方文献的热潮之下,许多方志资源丰富的省份已经在整理方志地图的工作中迈出坚实的步伐。如江苏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江苏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合作推出的《江苏古代城市图志》,依托《江苏历代方志全书》所收的650多种方志古籍,以江苏省现行行政区划为标准,每个设区市分设一卷,利用方志中的地图编纂古代城市图志,将城市历史、古代地图与现代城市格局结合,书中收入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名片,如南京的龙盘虎踞图、盐城的晒盐图、淮安的漕运总督署图、苏州的虎丘图等等,以“看图说话”的方式充分展示江苏城市丰富的人文资源和优秀的传统文化。同样,江苏省还依托旧志整理的成果,整理出版了《江苏历代方志名胜图选》等专题性的志书古旧地图集,这些工作称得上是嘉惠学林,使得平时难得一见的古籍尽汇一书,研究者免去逐本查找翻阅的不便,读者亦可通过一本(套)书而大饱眼福。
除了厚重的存史图书资料之外,也有一些借图说史、短小精悍的轻松读物。如珠海市人民政府地方志办公室出版的《图说珠海》一书,极具特色地展示珠海地域的往昔今朝、来龙去脉,特别强调了香山置县、珠海设县建市等重大时间节点,读者可以借由古旧地图一目了然地知晓珠海由海防重地到中西文化交汇点,再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经济特区、粤港澳大湾区的发展历程,是一部以古旧地图语言讲述珠海历史的特色读物,另辟蹊径,可圈可点,起到了良好的传播效果。
(二)新兴数智地图
图3 “地图上的古城”数字藏品:贡院3D模型(彭川 提供)
在当今信息技术、图像处理技术、AR虚拟现实技术等支持下,已经有条件实现古地图的数字化管理,为社会所欣赏、研究与应用。[8]通过三维建模、AR虚拟现实等技术,可以将平面古地图转化为立体、动态的数字地图,为用户提供沉浸式的文化体验。例如,基于古地图对历史场景的重建,可以让读者通过虚拟现实技术“穿越”到古代,亲身体验历史时期的地理环境和文化氛围。
图4 含有交通图元素的鼠标垫(彭川 提供)
据笔者所见,许多以方志地图为主要来源的古地图数字产品都尝试了不同的产品形式,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如取材于明天启年间纂修的《成都府志》中的《成都府治图》,目前已经完成了3种成熟产品形式,分别是手绘地图(改良版)、城墙3D模型、贡院3D模型(图3),首批数字藏品已经全部售罄。不论何种作品形式,都没有脱离方志地图的核心要素。如中间核心部分为当时的蜀王府,为了突出重点而施以淡黄色;城墙走向和城门位置保留了原有的形态,根据史料予以场景复原;贡院的形制参考了志书中的文字记载,增加了动画效果的立体展示。可以看到,数字产品延续了传统方志地图的生命力,在增加地图表现效果上用功较多,拉近了读者与地图的距离,将人们的感受由纯文本阅读链接至历史场景中,给人身临其境的“沉浸感”,但究其本质,依然是对方志地图资源的再开发。
(三)特色文创产品
方志与地图元素也可应用于文创产品设计,开发独具地方文化特色的衍生品。例如,可以将方志地图图案应用于杯垫、鼠标垫(图4)、冰箱贴,甚至是咖啡、奶茶等饮品的“奶盖”图案,在城市会客厅、经典打卡点、地标书店等场所推出,既能吸引广大群众的眼球,创造一定的经济价值,又能传播方志文化,打造独具特色的方志地图产品名片。
方志与地图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载体,其意义自不待言。千百年来,两者在紧密结合中找到了自身的特性,也走出了具有各自特色的发展路径,在新技术手段和新设计思路的引领下,古老的方志与地图必将会焕发新的时代生机,为后人了解地方历史、讲好中国故事作出新的贡献!
(作者简介:彭川,中国地图出版社编辑。)
栏目编辑:计欣然
参考文献
[1]邱新立.民国以前方志地图的发展阶段及成就概说[J].中国地方志,2002(4).
[2]潘晟.地图史兴起背景下方志地图研究概况及其发展趋势[J].中国地方志,2019(5).
[3]华林甫.十年来中国历史地理文献研究的主要成就[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1(3).
[4]张英聘.方志地图的历史考察与当代应用[J].上海地方志,2020(3).
[5]潘晟.试论明代方志地图的编纂[J].韩山师范学院学报,2003(1).
[6]陈熙.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中国古旧地图提要[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
[7]华林甫,李诚,周磊.德国普鲁士文化遗产图书馆藏晚清直隶山东县级舆图整理与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15.
[8]王均,孙冬虎,周荣.近现代时期若干北京古旧地图研究与数字化处理[J].地理科学进展,2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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