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兴化市被命名为是第二批江苏省历史文化名城。因了这份殊荣,兴化人自我感觉,晋升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是早晚的事。2013年,泰州成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兴化从泰州申报材料中看到自己城市所占的份额,从而燃起了希望。2015年,兴化市委市政府召开规模宏大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申报动员大会,并请来全国知名的名城申报专家现场指导申报工作。专家们认为,兴化有施耐庵、郑板桥、刘熙载等历史名人,有金东门、银北门、古西门等历史街区,有上池斋药店、李园船厅、赵海仙洋楼等历史遗存,有木船制造技艺、茅山号子、茅山会船等国家级非遗项目。从现有文化遗存和基础条件来看,兴化应该符合申报标准,但兴化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最大的特点是什么,需要进一步挖掘、整理、提炼,依此提高兴化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核心价值和辨识度。

兴化的城市特质在于水文一体,其中文化辨识度最高的当属因水而兴的垛田。2013年,兴化垛田入选首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2014年,联合国粮农组织将兴化垛田列入“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2019年,兴化垛田入选国务院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22年,兴化垛田灌排工程体系被列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同时,兴化也是一座建在垛田之上的城市。城市依垛而建,城墙顺垛而筑。唐代的昭阳镇、五代的兴化县都是在一个个垛岛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部兴化建城史,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垛田改造史。

兴化是里下河的心腹之地。元代至正二十七年(1367)前辞官归里的顾逖在《赠施耐庵》诗中称:“君自江南来问津,相逢一笑旧同寅。此间不是桃源境,何处桃源好避秦?”明万历十九年(1591)兴化知县欧阳东凤主修的《兴化县新志》云:“四流环抱,黑壤骨立。卒有寇至,车不得方轨,马不得联镳,步伍不得成列,地险亦足恃者。”清代诗人李恢在《闻昔行》中写道:“……吾邑独少宛马来,大泽茫茫不通陆。外人羡作桃花源,万钱争租一间屋。只今黄水日南迁,沙淤到海湖成田……”

今天,在兴化市近24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垛田主要分布在垛田街道、千垛镇、中堡镇和沙沟镇部分地区,而分布最集中的地域则是在垛田街道的芦洲、孔戴、高家荡、北腰、南腰一带,有上万亩的成片垛岛。此外在吴公湖周边的东旺村(古名东望庄,千垛菜花景区)、万旺、陆家甸、朱野猫一带也集中分布着几万亩垛田。其中,分布在垛田街道一带的高岸垛田,历史上被垛上人惯称为“三十六垛”。

1918年实测1922年印制的 《兴化县城厢图》

历史上最早成陆的三十六垛是指在汉唐时期甚至更早时由36个有实名的总面积约6平方公里的垛子组成的兴化老城区(旧城厢)。换言之,兴化是一座建在三十六垛之上的水乡古城,可谓之垛城、水城。民国时期,阮性传在《兴化小通志》的“城池篇”中介绍兴化利用原垛田的地形地貌于南宋宝庆元年(1225)由知县陈垓主持筑成土城,又于明洪武初年改建砖城,具有其独特性:“惟其形非圆非方,凸凹不一,颇具畸形,与他域异。想因四面环水,当时因昭阳镇(注:兴化城区)遗址,联络附近垛田,合而为城……”兴化老城区的建设是一方面改造垛子,规划街道、里坊,一方面在垛子间架设若干桥梁,同时挖直城内市河,筑城墙,设水关。

上述三十六垛,并不是今天现存于古城东南隅垛田街道辖区内的沙家垛、翟家垛、何家垛(宋代前称何梅垛)、大徐垛、小徐垛、乌羊垛、麻羊垛、仇家垛等村庄(人们泛称其为三十六垛,其实并没有这么多以垛命名的村舍)。这些垛子大多得名于明“洪武赶散”时期大批江南移民到此垦荒、繁衍,向水要田,垒土成垛,形成村庄。

古城三十六垛之间多无大面积水面相隔,只是以一些小沟小溪为界,因而容易勾连成一体,便于建街道,设闾里。这三十六垛虽经千年沧桑变迁,但至今仍遗有其名,许多熟悉地方掌故的耆老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它们的方位和名称,甚至还能说出它们原先主人的身世及其后代的近况。此处三十六垛,有分布在西城外的:侯家垛、刘家垛(古名倪兴庄,土著为倪姓,后迁出,刘姓迁入)、红茅垛(宋代以前盛产海滨耐盐碱植物红茅草)、杨家垛、邹家垛(明初苏州邹姓居此)、太平垛(又称太平村,宋代以前郑氏家族居此。后人郑羾,宋代进士,在宋亡后以宣徽院使佩符随丞相、蒙古人月得迷失镇守广东,至元二十一年定居广东潮阳,又迁石鼓,成为石鼓郑氏始祖)、梁家垛、果园垛。分布在南城外的有:花园垛、任家垛、宗家垛、沈家垛、炒米垛、夏家垛(夏姓居此,讹音为虾儿垛,又讹为匣儿垛)。分布在东城外的有:费家垛、向家垛、吉家垛、李家垛(三垛合称“向吉李三垛”)、龚家垛、龙珠垛(明末建有龙珠寺,清初开山祖师为中国佛教史上著名的道忞大和尚)、大尖、小尖(元代顾煜建有“龙津堂”)、吴家尖(又名吴家洲子。据清乾隆年间吴氏十四世孙吴光斗编录之《兴化吴氏族谱》记载:始祖吴乐盘系苏州阊门人,“自宋恭帝德祐乙亥年避乱迁兴,创业龙津之侧,死后葬费家垛之南。历元迄明,子姓蕃衍,遂为土著”“皇明洪武辛亥年初,建城郭,划地分坊,载入户籍,名曰吴家尖。征收户丁于东隅第六区,即东坊是也”)。创修于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续修于清代的《昭阳映雪堂孙氏宗谱》中的手绘地图,将明清时期东门外大码头、龙珠岛、万善桥、饮马池、黄家花园垛、孙家尖等绘制了出来。分布在北城外的有:蔡家垛(宋代以前,沙沟济阳堂蔡姓迁此,以制作藤柳为业,建有蔡氏宗祠,奉东汉文学家蔡邕为远祖。清代,祖籍苏州府昆山县的“洛阳仁寿堂”蔡姓由兴化严家庄迁此)、丁家垛(又写作丁家洼、丁家凹,此处古有丁家桥和洙泗巷,族人中有一支为丁九三,军籍,明洪武三十五年奉旨迁河南卫辉府新乡县西南四十五里七里营军垦)、方壶岛(明代陆西星在此建北海草堂,后人建陆仙祠,在延青阁与方壶岛间架设通仙桥)、万缘垛(后名万缘村,建有万缘庵古刹)、施家墩(元代前兴化城施氏聚居地,1920年安徽商人朋以文与兴化商人合资创办“汉兴祥”蛋厂)、戴家垛子(隔水北对大王庙)、贾家垛子、六十尖子(以地籍编号命名,明初北门王姓始祖槐荫居士葬于此,有界桩)、庵堂垛子、南垛(清乾隆年间改名南九顷,主人为清代广西苍梧道守道王志广。后部分土地为朱姓和洪怡泰茶庄业主洪姓等所有)、北垛(清乾隆年间改名北九顷)、小岛、王家垛。人们在以上垛子和附近地域以及城内古垛岛上先后发现了一些古遗址,如方壶岛北曾挖掘到汉代以前古棺,南城门外垛岛深土层发现汉唐时瓷器、玩具,北门外野关帝庙一带垛子,在民国时因乌巾荡水冲击而发现古药店遗址,城内长安桥一带发现了唐代作坊遗址及大量铸钱钱范等。

追溯历史,早在2300多年前的战国时期,楚将昭阳被分封在今兴化一带,死后葬于西郊高阜,即今昭阳街道北山村。唐大顺二年(891),高僧禳翁建宝严寺(今牌楼西路利群时代超市东侧)。五代十国杨吴武义二年(920)设兴化县,县衙署曾临时设在宝严寺内,北宋淳化年间首次建署,但县治所在地昭阳镇一直没有修筑城池。直到南宋宝庆年间,才有了第一座“水裹”的土城。

除了县城所在地三十六垛之外,其四周林林总总星散着72座大小不等的村舍,俗称“七十二舍”。如今的七十二舍仍然如众星拱月一样,护卫在县城东、南、西、北各方。唐宋时期,兴化版图大致由县城所在地的三十六垛和四周三四十里之内的七十二舍以及东北部海滨的白驹、草堰等盐场组成,其境内还有大面积的沼泽荒原。延至南宋建炎二年(1128),为阻止金兵南下,东京(今河南开封)留守杜充孤注一掷,挖开河南滑县李固渡口,导致黄河大改道,夺淮入海,前后历时727年。其中前400年,黄河干流不稳定,频繁迁徙于淮河水系许多支流之间。明朝中期,工部尚书潘季驯奉内阁首辅张居正之命治河,提出“束水攻沙”治黄方略,得到赞同,于两岸建立了完整的双重堤防体系。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后,黄河主河道基本固定在兰考—民权—砀山—萧县—徐州—宿迁—泗阳—淮安—涟水—阜宁—滨海,从扁担河口入海。清咸丰五年(1855),再次大改道,改走今天的河道,从山东注入渤海。

历史上黄河夺淮改道,时间之长、危害之大,给两岸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但同时也将大量的泥沙年复一年、源源不断地携带到“锅底洼”的兴化,使广袤的泽国成陆而露出水面。此后,兴化百姓不断垒土成垛,筑圩造田,终于形成了今天的垛田和千万亩圩内、圩外大面积的圩田(以种植稻、麦为主的良田,又称围田。圩始建于清乾隆二十年,先后筑成老圩、中圩、合塔圩、永丰圩、福星圩、苏皮圩、林潭圩、韩窑圩、新庄圩、三角圩、双龙圩、合兴圩等)。随着县城逐步繁华,人们似乎渐渐忘记了县城所在地三十六垛,有意或无意地将县城东南郊以垛为名、长蔬菜的村庄也统称为三十六垛。

1943年兴化县城区水道图

值得一提的是,元末明初大文学家施耐庵为避战乱,从江南回到故里兴化,曾一度住在西城外阳山里进行小说《水浒传》的创作,根据古代星野学说,他将兴化城一带三十六垛和四周七十二舍与小说中人物对应起来,塑造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计108个英雄人物形象,并将“水泊阳山”演化为“水泊梁山”。《水浒传》中的许多地名、人名、情节都可在兴化找到其原型,如陆谦、富安、水浒港等。

据刘仲书、徐彪如合撰的《施耐庵历史的研究》(校正本)在有关施耐庵的口碑及文献(包括明代兴化城池、水道和志余闲话等)部分记载,明洪武初年,兴化知县徐士诚筹备在南宋兴化土城基础上改建砖城,延请施耐庵在城池规制、水关设置、市河走向等方面献计献策。直到洪武五年(1372),守御千户所千户郭德、蔡德、刘仁杰终于在原土城基础上建成砖城,城高1.8丈,内外以水为濠。

按照《考工记》,城池、街巷、衙署的分布是有规范要求的。但从兴化几部县志里的城池图可以看出,兴化城的形状非圆非方,并不规则,与附近州县城池迥然不同,像泰州、高邮的城池都是方方正正的,而兴化奇形怪状的城墙基本是循着不规则的垛田地形和河道走向而筑……这足以说明兴化城是“水网垛城”。

改革开放以来,垛田成为兴化城市发展“南进东拓”的主战场。1999年10月,垛田乡的沙垛、下甸两村划归昭阳镇管辖,两村村民一脚从“垛上”跨进“城里”。2018年8月,垛田乡(镇)直接并入城市范围,改称垛田街道。随着城市的扩张,垛田街道的小戚、上甸、将军庙、南樊、北樊、仇垛等村土地已被城市建设占用。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兴化都确乎是一座垛上之城,在中国乃至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如今,这座举世无双的江苏省历史文化名城正在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同时,垛田作为世界双遗产,兴化的城市建设也应该善待垛田,像杭州善待西湖,与湖和谐共生;南京善待钟山,与山友好相处。兴化城市也需要与垛相伴相随,使“垛上之城”成为“拥垛之城”。

(作者简介:张从义,兴化市历史学会理事;张培元,中国水浒学会、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兴化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