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气接入烟火气 带来古迹的兴盛
江苏扬州北护城河文化旅游集聚区建设正加速推进,新地标文汇阁横空出世,令人惊艳,冶春名园经改造提升,展露芳容。天宁寺无疑是北护城河一线最为重要的一环,其历史悠久、位置优越、文化深厚,为久负盛名的东南名刹。“双宁古韵”作为充满古典趣味、文化韵味的核心景点,入选扬州“运河十二景”,堪称顺理成章、实至名归。
陈建新 摄(资料图片)
天宁寺在中国佛教寺宇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北宋徽宗政和年间,下诏全国重要州府新建天宁禅寺,或者以旧寺易新名,于是出现了众多的天宁寺。可惜世事沧桑,岁月变迁,其中不少早已圮毁。经过重修复建、至今仍然幸存的亦不乏其例,如北京广安门外、河南安阳、河北邢台、山西晋中、浙江宁波、广西南宁、广东雷州等地均有天宁寺。而始建于唐贞观年间、被列为全国重点佛教寺院的江苏常州天宁寺,以规模宏大、保存完整而闻名于世。
扬州天宁寺历史更为久远,相传为东晋时曾出镇广陵步丘的大政治家、军事家谢安的别业,谢安曾官司空,故称谢司空寺。又传唐柳毅舍宅为寺,寺中曾有柳长者像。中国历史上的佛寺不可胜数,建与毁皆寻常事,由于史籍记载阙如,或者资料散佚,年代久远者,往往只能借助传说,要确认具体建造时间已非常困难。唐代先后为证圣寺、正胜寺,宋徽宗时改天宁万寿寺,南宋高宗时改报恩光孝寺。后屡有兴废,至清代,由于建为乾隆南巡行宫,盛极一时,建筑风格至今保存完好。
陈建新 摄(资料图片)
明末清初,扬州惨遭屠城浩劫,十室九空,天宁寺亦未能幸免,荒芜萧条,如泰州诗人张幼学《天宁寺》诗所云:“摧残金碧歇繁华,贫衲依稀三两家。断砌有风吹白草,荒台无雨长莼花。”然而,扬州这座城市,素具刚毅果决、坚韧顽强的品性和开放包容、海纳百川的精神,加之得天独厚的交通区位优势,以及中央政府的重视、国家财政的倾斜,因此萧疏落寞总是短暂的,繁华热闹则是长久的,凤凰涅槃,不断重生。未久,天宁寺与扬州一样,逐渐恢复了元气。著名诗人吴嘉纪《天宁寺晓月》说:“竟夜不能寐,数疑天已晨。披衣闻去雁,出寺看归人。野外连霜白,城头上月新。无劳冷相照,还是远游身。”其时已是一幅安宁静谧的景象。又过了若干年,大学者毛奇龄过扬州,游天宁寺,赋诗曰:“香刹倚岧峣,雕坛耸碧霄。石龙环胜地,铁佛认前朝。阁岫凭栏豁,江云到座遥。斋钟萦野竹,禅榻覆甘蕉。榜复先贤迹,门停过客镳。登临怀未极,春雨正潇潇。”这时的天宁寺,雕梁画栋,访客络绎,登阁远眺,江云满眼。戏剧家孔尚任康熙年间曾在扬州担任治水官员三年,其官署在扬州天宁寺待漏馆,而长期寓居天宁寺之东馆与杏园,故自称“故人多在广陵居”。所作《岁暮还自海上,寓维扬天宁寺东馆》诗有句云:“萧寺闲看新殿阁,胡床乱捡旧图书。”说明天宁寺的建设一直进行中,新建殿阁巍然耸立。
天宁寺的繁华离不开康熙、乾隆二帝的重视与扶持。康熙四十四年南巡,驾幸天宁寺,赋诗云:“十里清溪曲,丛篁入望深。暖催梅信早,水落草痕侵。俗有鱼为业,园饶笋作林。民风爱淳朴,不厌一登临。”康熙敕令两淮巡盐御史曹寅设立扬州诗局,于天宁寺主持刊刻《全唐诗》,以达到“稽古右文”“嘉惠来学”的目的。曹寅不负重托,精心组织学者编校,安排刻工镂刻,历时仅一年多,就完成了这项规模宏大的文化工程。康熙阅后,朱批盛赞:“刻的书甚好!”该书享有“康版”之誉,在清代雕版印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此后,曹寅、李煦又相继奉旨刊刻了《御选宋金元明四朝诗》《佩文韵府》等大型典籍,康熙甚至有“此书刻得好的极处”的批语,对扬州所刻书极为满意。康熙曾赐予天宁寺“皓月禅心”“寄怀兰竹”等匾额以及“珠林春日永;碧溆好风多”等楹联,这在封建时代,是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誉。
乾隆效法乃祖,六次南巡,乾隆二十一年,始于天宁寺西侧建行宫,壮观为江淮之冠。乾隆帝每次莅扬,皆由运河登岸,经上方寺、香阜寺、高桥、梅花岭、天宁门、天宁街,过彩衣街、教场、辕门桥,直至钞关码头,全程以文砖铺筑御道,宽敞平整,也便于民众出行。天宁寺周围环境在众多盐官、盐商的努力下,不断改造提升,修道路,辟园林,兴楼宇,形成一个商业经济繁荣、人员往来频繁、市井气息浓郁的城市核心地带。乾隆每次南巡都驻跸天宁寺行宫,先后御赐御制诗文联额,并钦赐法物,主要是御书金扇、福字、手卷、册页、石刻佛经、佛像等,皆供奉于寺内。又于寺西花园兴建江南三阁之一的文汇阁,颁藏《四库全书》一部,难能可贵的是,乾隆明确反对将《四库全书》束之高阁,而是下诏鼓励地方士人入阁看书、抄书,嘉惠学者。乾隆对天宁寺可谓情有独钟,多次驻跸,留下大量诗作,如“静趣相酬答,清机泯色形。花宫坐调御,万古自天宁”。又御赐“淮南丽瞩”“省方设教”等匾及“楚尾吴头开画境;林光鸟语入吟轩”“商鼎周彝自典重;槛花苑树相芬芳”等联。至乾隆时,扬州寺院知名者有八大刹之说,天宁寺为八大刹之首,其余为重宁寺、建隆寺、慧因寺、法净寺、高旻寺、静慧寺、福缘寺,都是皇帝南巡时喜欢驾临之所。而天宁寺与城南的高旻寺两处行宫,则是乾隆往返扬州时轮流驻跸之所。重宁寺位于天宁寺北,为郡城八景之一的平冈秋望故址,始建于乾隆四十八年,由扬州盐商筹资兴建,乾隆因“天以下民之宁为宁,天子以天下之寿为寿”,赐额曰“万寿重宁寺”。次年,乾隆第六次南巡时往游,作《万寿重宁寺纪事》,又撰《万寿重宁寺碑记》。天宁、重宁,合为一体,相得益彰,成为扬州宗教文化的胜地。
天宁寺周边遍布名胜古迹。天宁门,即拱宸门,明万历间筑新城,建有七门,天宁门为其一。天宁寺山门南为天宁街,或称天宁门街,曾建有牌楼一座,额曰“朝天福地”,往南行不远即到彩衣街、大东门街等市井生活区。其东临梅花岭,西有御花园,寺中西为佛殿,东有杏园,亦称东园,有便门通梅花岭。枝上村本为天宁寺西园下院,其南构弹指阁三楹,扬州八怪之一高翔绘有《弹指阁图》,诗画结合,构图典雅,楼阁庭院,错落有致,为传世名画。以善制豆腐羹闻名的僧人文思居于阁后,文思豆腐成为淮扬菜名品。枝上村西偏有马氏兄弟的家庵,称为行庵,为文人雅集之所。现藏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的《九日行庵文宴图》,由画家叶芳林、方士庶合绘,描绘了乾隆八年重阳日马氏兄弟召集诗人雅集的盛况,是清代扬州文人荟萃、文学繁盛的真实写照。行庵西则有让圃。乾隆初,盐商陆钟辉在天宁寺西园购屋,此屋原为临潼张四科租住,复鬻与陆氏,陆知为张所住,让之,张则辞不受。最后各鬻其半,构亭舍为别墅,名曰让圃,留下清代扬州文人相互钦慕、互相谦让的一段佳话。让圃也是韩江雅集的重要场所,参与者有胡期恒、程梦星、厉鹗、全祖望等,盛极一时。陆钟辉喜好刻书,其水云渔屋为雍正、乾隆间扬州刻书名号。江春为方便接驾,于重宁寺东建有东园,与瘦西湖莲性寺之东园(即贺园)并称。江氏东园建筑精巧,获乾隆欣赏,曾御赐堂名并诗、联多首,晴朗之日于园内登楼远眺,可见运河帆樯往来及青山点点。
天宁寺也是名人汇聚之地。清初大画家石涛曾住天宁寺,后定居距此不远的大东门外大涤草堂,他与曹寅交谊深厚,二人与天宁寺皆有渊源,其交集可能也与此有关。扬州八怪诸家如金农、黄慎、郑板桥、李鱓、罗聘等都和天宁寺有密切联系。金农雍正二年在扬州,暂住天宁寺,后移居净业精舍。同年黄慎初到扬州,所居“广陵客舍”,可能即天宁寺。郑板桥曾住马氏枝上村,雍正六年八月,寓居天宁寺读书,时同乡好友李鱓亦居此。此时黄慎得与郑、李结交,他在天宁寺作《米山》小幅,郑板桥题云:“雍正六年八月,与李复堂同寓扬州天宁寺作。”罗聘的故居朱草诗林,与天宁寺亦近在咫尺,重宁寺建好后,两淮盐商曾重金聘罗聘为寺中殿宇作大幅壁画,彩绘仙佛故事,惟妙惟肖,可惜后来毁于战火。游历或临时留宿天宁寺的文人更多。昆山顾维桢曾住天宁寺,时侨居扬州的四川新繁人费锡璜来访,曾作五律一首存世。高邮夏之蓉有《二月宿天宁寺》诗:“兰若东偏地,无人静掩扉。晚钟初破睡,春藓暗添肥。雨过丝仍拂,花繁香遍飞。退耕吾久恋,肯使素心违。”江昱也有《天宁寺》诗,其中有句曰:“庭中嘉树思南伯,楼上青山拥建康。”著名学者赵翼亦曾游历天宁、重宁二寺,写有《万寿重宁寺五十韵》五言长诗,谓“一木一雕镂,一砖一磨砥。翻样百花新,肖形万象似”,盛赞寺院建筑的规整严密、富丽堂皇。
天宁寺虽为寺庙,乾隆时有蜀僧大喦居之,却并不以佛事与香火胜,而以市井烟火气闻名。康乾时期的天宁寺,有一项重要功能是官商士民来此祝釐祈福,观赏戏剧。大殿上设有经坛,殿前盖松棚筑戏台,上演佛道神仙大戏,及鼓腹击壤,歌颂太平盛世。后戏台移至重宁寺,由两淮盐商培养的戏班,经常演出雅部昆曲及花部各剧,特别是皇帝南巡时,观赏昆山昆剧是保留节目。平常日子,百姓汇聚天宁寺、重宁寺看戏,则以各地富有特色的地方戏为主,包括京师的京腔、陕西的秦腔、江西的弋阳腔、北方的梆子腔、山西的罗罗腔等。其时保障湖夜游方兴,有阖家乘画舫游湖者,往往尽兴而归,弃舟登岸,地点多选择在天宁寺前、拱宸门外。自天宁门至北门一带,沿河北岸建民居商铺,招徕客商,经营各地珍玩,称为买卖街,形成“丰市层楼”一景,商业氛围浓厚。
刘江瑞 张凤 卢惠菁 摄(资料图片)
咸丰三年,太平军攻占扬州,天宁寺大量建筑毁于兵火。晚清同治、光绪间,屡经重建,渐复旧观。1949年后,又数次修葺。1987年,扬州博物馆迁至天宁寺,后来兴起文物古玩市场,每到周末,既有常设店铺销售古籍字画、秦砖汉罐、漆器玉器,又有小商贩聚集摆设地摊,售卖旧书、邮票、古玩小件等,人气旺盛,与隔河相望的古籍书店形成扬州有一定品位与影响的文化集市,为文人喜欢光顾的地方。记得友朋来扬州时,常相约逛天宁寺,买汉罐,淘旧书,颇有乐趣。后来博物馆西迁,天宁寺陈设几经变换,没有寻找到合适的路径,逐渐沉寂落寞。由此看来,文化名胜,既要有文气,也需接地气,加入烟火、市井、生活气息,方能汇聚人气、财气,带来古迹的兴盛、商业的繁荣、城市的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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