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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中的扬州三万里

2024-01-10    谢青桐

2023年盛夏,《长安三万里》轰轰烈烈热映,让观众在传统水墨意境与现代科学技术中感受到辉煌绚丽的中华诗歌文学与唐代极致的“文化浪漫”。从唐诗中解读古老的长安,其实,同样的震撼,同样的惊艳,唐诗中也能解读出唐代扬州的锦绣山河、蓬勃生机和千年浪漫。一首首与扬州相关联的唐诗,构建出的是一部“扬州三万里”的唐人古典传奇。

诗意扬州 资料图片

诗意扬州 资料图片

唐代人的心目中,扬州一直被公认为是“江南”,甚至比江南还江南,这并非是方位和地域意义上的,而是文化地理意义上的。唐代社会经济的稳定和繁荣,隋唐运河带来的交通通畅,使天性浪漫的唐人更从容更便捷地抵达他们心目中这座风情万种的江南城市。扬州给予文人墨客充盈的生命体验,而仕子文人馈赠出千古流传的不朽诗章。

唐诗与扬州的关联,仿佛是从初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拉开帷幕的。这首被认为“孤篇压全唐”的作品,是开拓唐诗书写的一朵奇葩。诗人的观景点一般被认为是扬州东南郊江边,诗人赏月观潮,仰望江天,写下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的36句诗行。“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层出不穷的佳句,美轮美奂的辞章,宛若仙境的景象,一泻万里的气势,是对人生哲理的深思,是对宇宙奥秘的探求。蓬勃初唐,诗人对江山风月、良辰美景的歌咏并不停留在一般的感性形象,而是升华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样对时间之永恒、空间之无限的哲理性认识。

瘦西湖钓鱼台 资料图片

瘦西湖钓鱼台 资料图片

李白和杜甫,盛唐文学的两位丰碑人物。李白数次游历扬州,在这人间盛地,欢度人生盛年,以浪迹天涯、行吟天下的飘逸,过着形同谪仙的生活,一掷千金,纵情歌饮。他诗句中关于扬州的描绘虽不见具体景物,但那种千里遥望的观测距离恰恰是对扬州最深情的致敬,在他笔下,扬州是博大的文化符号和重大的文化地标。以江夏黄鹤楼为观测点的最为著名的“烟花三月下扬州”,把对友人孟浩然的思念、惜别、问候都寄托在长江那头——天水一方的扬州。在李白大气磅礴的抒情中,“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万舸此中来,连帆过扬州”“遥传一掬泪,为我达扬州”似乎异曲同工,扬州既在高高的云端,更在坚实的大地,亦真亦幻,传奇而真实,唯美而丰盈,这是唐代“诗仙”对扬州的高远定位。

虽然未曾在史料中发现过杜甫在扬州的明确足迹,但根据他青壮年时代的云游轨迹,推测他应该造访过扬州。他的诗作《解闷》仿佛是最有说服力的文献证明。生长于由盛转衰艰难岁月的杜甫,以他沉郁的气质和敦厚的心性,诠释了和其他诗人心目中不一样的扬州。他写的“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流”,这首诗寓意非凡。那一年,54岁的杜甫漂泊在四川夔州,当时他生活窘迫,困顿郁闷。杜甫目睹长江上来来往往、游走经商的胡人,商人们正要乘船离岸,即将顺流而下东去扬州。杜甫不知不觉缅怀起自己青年时代漫游东南的旧日场景。哪怕为了询问淮南现在米价的贵贱,他也决定趁着还有兴致再去扬州看看,表达了杜甫在困苦的旅居岁月里想要重踏少年故地的心愿。颠沛流离中,他把美好和希望寄托在千里之外的扬州,那是对和平安康年月的追忆,也是对青春盛唐的怀念。以夔州为观测点,遥望远方的扬州,这是杜甫赋予扬州的遥感和美感。

中唐时期,唐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被贬谪的刘禹锡从和州刺史的职位上被调往洛阳,恰巧白居易也从苏州返回洛阳,在经过扬州时,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相遇了。这样,以扬州为久别重逢故事的发生地,两人饮酒叙旧,感慨往事。在既欣慰而又伤感的筵席上,气氛浓烈,酒兴与诗兴一起激发,二人惺惺相惜。白居易即席赠诗后,刘禹锡当场回应了一首《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这首诗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在唐诗中的地位是极高的,其中有“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的传世诗句。对世事变迁和仕宦升沉的豁达襟怀,诗人正直的大道理想、坚定的家国信念、乐观的生命态度,都是在扬州这片重逢之地,在那次重要的诗歌酬和中,从胸襟中宣泄出对庄严人生的诚信守约。

晚唐,杜牧被贬谪到扬州。沉浮人生的失意彷徨,党争夹缝里的苦涩,一旦到了扬州,似乎一切的苦恨和忧愁都烟消云散。文思和灵感在扬州似乎很容易被激发出来。“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杜牧在《扬州三首》中写尽扬州的繁华景况,“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这就是当年垂柳夹道、春风弥漫、霞光万照、岁月安好的十里街衢。他甚至称赞扬州“处处皆华表,淮王奈却回” ,意为扬州到处都是好地方,汉代的淮南王为什么不化鹤回来看看呢?杜牧生命中最为明媚的华年都留在了扬州,无论是《寄扬州韩绰判官》诗中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还是《赠别二首》中“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或者《题扬州禅智寺》“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可见杜牧与扬州的情缘之深厚,梦里梦外,他忘不了扬州城的点点滴滴,他不经意地提笔,写下的是一个个生动的扬州细节,那桥、那街、那垂柳、那乐师、那女子,烟霞般如梦如幻的绝美人间。

唐末的郑谷在《淮上与友人别》中写道:“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扬子江的码头边,杨柳青青,春色撩人,柳絮漫天飞舞,牵动了渡江人的满怀离愁。这首诗题名中的“淮上”即为扬州。和友人分手告别,却与平常意义上的送行不同,这是一次各赴前程的依依作别,友人南渡前往湖南潇湘,自己则北上长安。微风轻拂,笛声幽咽,离亭渐渐染上暮色,和李白、杜甫博大高远的扬州意象不同,郑谷的扬州意境是如此细微、精深、具体。

二十四桥景点 孟德龙 摄

二十四桥景点 孟德龙 摄

唐代诗人笔下的扬州,永远富有神奇的魅力和深邃的感染力。刘长卿《登扬州栖灵寺塔》中写道“北塔凌空虚,雄观压川泽”“雨飞千栱霁。日在万家夕”。李绅在《宿扬州》中写过“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徐凝在《忆扬州》中写下“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王建《夜看扬州市》诗里有“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的诗句。张祜的《纵游淮南》诗中有“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而晚唐的韦庄在《过扬州》中写有“二十四桥空寂寂,绿杨摧折旧官河”。

通过那些通俗晓畅、深入浅出的唐诗诗行,我们在“扬州三万里”的时空和审美的穿行中,读懂了唐代扬州的流金岁月,听懂了大唐扬州的历史回响,好似流泉,犹如清溪,宛若大江,如同飞瀑,仿佛河川,又像海潮,灵魂幽深,气象包容,美感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