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铜巷印象
江苏扬州是一座巷城,几百条老街巷犹如丝丝缕缕、贯穿全身的血管,滋养着这座特质鲜明的城市,也抚育着一代代市民。其中有一条长度不足180米,宽2到3米,由东北往西南走向,还带点S弯的打铜巷。它东北与湾子街连通,西南端与广陵路(古称左卫街)相接。
这打铜巷有点另类,与扬州大多数巷子直来直去有点不一样,它既短又斜还带点弯。“打铜”即手工制作铜器。汉代的扬州作为广陵国时就盛产铜器了,到了隋唐时期一些高档铜器就被遴选进贡到宫里。宋人编撰的文言小说《太平广记》有记载,唐天宝年间扬州曾进贡水心镜一面,纵横九寸,青莹悦目。
明清时期随着两淮盐业的迅速崛起,扬州再度成为举足轻重的商业大都市。打铜巷这“铜器一条街”可谓店铺林立,什么铜质箱角、铰链、桶箍、汤壶、脚炉、帐勾等应有尽有。扬州当年曾流传一首童谣:“打铜巷,打铜巷,一天到晚响叮当。打个锅铲去炒饭,打个铜勺去舀汤;打个铜牌去算命,打个铜锣去换糖。”我幼时床上就用过一对铜质帐钩:状如弯月,菱形的铜质吊板上镂出蝙蝠和花草云纹等吉祥图案,很是精美。记得每晚入睡放下帐子,那帐钩触碰到床上竹竿发出清脆的声响,至今犹在耳畔。
数千年来扬州历经多次兴衰更替,城市沧桑变迁,但打铜巷还在,只不过那些身怀绝技的铜匠、琳琅满目的铜器以及此起彼伏的敲打声,早已被历史的烟尘湮灭。当下的我们基本上看不到手工打制的铜器了,快节奏的生活,让我们置身一个塑料、铝合金及不锈钢制品满天飞的时代。
我最早对打铜巷有印象,应该是小学那会儿。打铜巷头上有家“翠花春”小吃部。扬州店家大凡有个“春”字的,多是餐饮老字号。比如富春、冶春与共和春等。20世纪90年代,有些老字号受到体制变革的冲击没能延续下来,翠花春就是。但记忆里翠花春仍然是鲜活的存在,那香脆滋润的火烧,曾经香醉了半条街。20世纪60年代小学生课业负担轻,放学后我就沿路看“西洋景”。见那翠花春的大师傅把很有劲道的面皮,高高举起再用力甩下,薄薄的甚至看上去已经半透明的面坯子,打在白铁皮案板上噼啪作响。再擦上油酥,撒上葱花,搁入一两块猪油丁子,用手掌按扁后就开始下锅煎烤。那种炉火纯青的操作技艺,如魔术一样令人着迷。小学时期没有零花钱,能看到却吃不到,垂涎三尺的体验,那时就有了。
1971年进厂学徒做钳工,十几块钱工资全都交给家里,但护厂值班的夜班费归自己。手里有了活钱,就骑着车子去翠花春吃火烧了。酥脆的火烧轻轻咬一口咯嘣脆,细细嚼一下满口香,至今还能感受到那种大快朵颐的满足感。如此,我就会经常瞄一眼翠花春小吃部山墙转角上那一块普蓝色搪瓷路牌子——“打铜巷”三个白字是“魏体”,那种刚健而飞扬的风格,很好看。打铜巷早就褪尽铅华,没有铜匠铺了,甚至任何这方面的痕迹都没留下,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其实,扬州明清古城的几百条老街巷,类似这种时过境迁的状况比比皆是,这种巨大的落差时时牵扯着我们内心的思念和向往。缅怀城市悠久的历史,本质上寄托着人们对“根”的渴望、对地域文明演进过程的缅怀,能使人们在精神上趋同并且真正凝聚在一起。
打铜巷没有经过包装打造,所以显得普通而陈旧。我见王大婶家的门开着,就进去聊了几句。王大婶60余岁了,她家斜对面有一口古井。扬州古井的井栏基本上是石质的,这深黄色泽的混凝土井栏,估计也是大几十年前的了。她正在择菜,开始做晚饭。屋内很是简陋并且堆满了杂物。但是,穷家陋巷也有别样温馨,她有一猫一狗为伴,小猫显得非常温顺可爱,这也是许多搬进新区楼房人家所不多见的。
王大婶早年在糖烟酒公司工作,单位改制后下岗,好不容易挺了过来,靠养老金度日。天色将黑,告别王大婶那的一刻,我回头瞥了一眼,见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继续忙里忙外。王大婶是乐观的,尽管日子清贫,但作为普通的市民,她那略带沧桑的面容不仅是岁月镌刻的痕迹,还透露出生活所磨砺出来的坚毅,这让我受到了某种震撼。
打铜巷的古井
繁华褪尽的打铜巷不乏老旧之处,在冬日更显宁静,偶有电瓶车轧过窨井盖,发出阵阵有节律的低沉声响。市井里常年悬挂灯笼,鲜艳的红色渐渐被灰尘遮盖。当年的老店铺关了,木板拼成的铺搭门还在,改成临街住家户,就装上金属铰链,方便居民们进出。锈蚀的门栓和老款“思必灵”锁依然在用。
当然,寒冷的老街里面也不无脉脉温情,打铜巷的猫就增添了些许鲜活气息。去了几次,我就认识了一只比较黏人的白猫。打铜巷老人居多,而这猫看上去还年轻。毕竟天气寒冷,它总蹲在那儿晒太阳。估计是附近人家的家猫,它见着你就与你亲近。我就蹲下来轻轻抚摸它,抱抱它,俨然是久违的老熟人。离开时,还跟它说一两句再见的话,尽管它根本听不懂,但还是与它说,期待着能再次碰面。
打铜巷不仅是一条极其普通老旧的街巷,这条巷子的过去和现在以及未来,总会在我们心头留下或深或浅的烙印,在不断延展的生命长廊里,我们沐浴着老街巷在岁月沉淀后焕发出的温润光华,一同走进梦里的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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