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里酒酿甜
我家晒场的一隅栽了两株金桂,花开时节,枝丫间一片金黄,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桂花香,一直飘袅到村口。母亲在桂树下铺上被单,微风起处,花落无声,被单上便是金黄色的一片。几天下来,就能收获一大堆桂花。洗净蒸透,放在太阳下晒成金灿灿的干桂花。
西风起时,新糯谷上场,母亲便忙着做甜酒酿了。新脱谷的糯米,粒粒饱满,洗净浸泡一夜后,在蒸屉里垫上纱布,放入铁锅蒸,不多久,雾气腾腾的柴灶间溢满了糯米的清香。此时,母亲守候在灶间,一刻也不敢离开,火候到了,立即揭开锅盖,将蒸熟的糯米饭倒入竹匾筛中冷却。差不多半温半凉时,撒上一把晒干的金桂花,拌入捣成粉末的酒曲,再一捧一捧地装入瓷陶缸中,四周轻轻用手撸平,中间挖一个凹槽,略略浇上一点温水,盖上蒲草盖,用棉被严实地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存于阴凉处。
要不了几天,一股诱人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钻出来。我寻香而去,偷偷掀开蒲草盖,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原本蒸熟的糯米颗粒,此时变得润滑剔透,乳白色的酒酿凹槽中间,映着浅浅的一汪幽光。
甜酒酿!我等不及甜酒酿完全发酵透,便用一个小匙沿着酒酿中间挖出的凹槽,舀一匙入口,糯糯的,酸甜中带一股清新的甜酒香,让人口齿流津。
“过几天,妈妈做桂花甜酒酿团圆。”不知何时,母亲站到我身后,轻声地说。在母亲的吴侬软语中,“桂花——甜——酒酿——团圆——”,那悠长的拖腔,把“甜”与“圆”字的尾音拉长,就像戏曲中抑扬顿挫的唱腔,很有韵味。
尽管母亲没有责备,我知道做错事了。在民间酿酒,凭的是家传的技艺,靠的是多年的经验,故而讲究也多,忌讳也多。每一个环节都很关键,如果中间不小心出了一点问题,往往前功尽弃,因此在未开缸前,母亲不允许我私自掀开盖在上面的蒲草盖。
又过了几天,酒香越来越浓,酒液越渗越多,一团团缠结成饼状的甜酒酿漂浮在酒液之中。我知道,大功告成了。母亲轻轻掀开蒲草盖,小心翼翼地舀起十几勺甜酒酿,连同甜酒糟一起盛入小汤锅,甜酒酿特有的香味弥漫了整间屋子。
母亲将糯米粉加温水揉成面团,搓成细长条,然后切成一粒粒糯米小团圆。待柴灶上汤锅内的水烧沸,放入糯米团圆和甜酒酿同煮,片刻汤水即沸,再撒上一把干桂花,一锅酒香四溢的桂花甜酒酿团圆就做好了。晶莹润泽的酒酿,珠圆玉润的团圆,星星点点的金黄色的桂花在酿汁中起落,如同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在翩翩起舞。
我迫不及待地啜一口。浓浓的桂花香伴着清清的甜酒味,随之一股暖意流遍全身。酒酿香、团圆香、桂花香,交织在一起,包蕴在汤水中,每啜一口都盈满了芬芳。一碗酒酿团圆连汤带水下肚,浑身热乎。有谁能抵挡得住桂花与甜酒酿天作之合的诱惑?我连吃两碗,直喝得酒气上涌,脸颊泛红,才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巴。
一碗桂花甜酒酿团圆,拴住了多少人的乡愁。时至今日,我依旧怀念那些桂花酒酿飘香的岁月,梦中仍会响起母亲那唱腔般的悠长拖腔。只是如今母亲年事已高,桂花季风起雨落,无力再去收拾那些飘落的桂花,一如我无法捡拾远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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