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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是西乡

2024-11-01    宋本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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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瞰大纵湖之“水上迷宫”(视觉中国 提供)

西乡好,风轻云游荡,土肥地苍苍,河沟水茫茫,遍野稻麦香,鱼蟹肥满塘。荷塘连村庄,屋舍俨然亮,处处名胜景,诗意赛苏杭。

西乡不是乡,也不是地名。它是一个盐城西部水乡的代名词,泛指盐城盐都区的大部分乡镇,更多的是一个地理方位。西乡是里下河腹部地区的一块湿地,苏北有名的农副产品集散中心。这里一年四季都有自己独特的色彩,春之绚烂,夏之茂盛,秋之静美,冬之寂寥。

流淌的岁月,逝去的年华。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西乡大纵湖边一个村庄度过的,对西乡的一草一木、风土人情再熟悉不过。那时的我只是停留在对西乡美景的迷恋和对故乡的眷恋,如今人到晚年,回望西乡的变化,这才感到西乡的美,由肤及骨的独特之美。这里连湖通海,人杰地灵,各个乡镇、村落都有过岁月的生动印记。走进这里,感受到的不仅是西乡的古老,大地的苍茫,河流的纵横,物产的丰腴,更觉得这块土地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众多的名胜古迹和勤劳厚道的乡民。正因如此,这里才成为许多游子魂牵梦绕的一方水土,成为行者记忆犹新的乡愁。

西乡人有句老话:“打了春,赤脚奔。老牛耕田闹春分。”春天来了,田野里麦苗立起了身,野草来神,柳条吐瑞,一年之计在于春,该忙了!西乡人称“开门早,年景好!”

因为丰沛的雨水,西乡的春天多了一份水的滋润,一份水的灵韵,整个村庄上下都觉得是湿漉漉的。漫步在春雨中,行走在乡间小路上,田间消瘦的小河沟丰满了许多,板结的黑土因雨的浸泡而潮湿疏松。晨雾中,半隐的村庄飘来缕缕炊烟。“人勤春来早”,一群早起的乡亲们下地干活了,“咚!咚!咚!”他们迈着匆忙而又坚实的脚步走向田野。

远处,老牛在田野里奔忙,那一声耕田号子“噢嗨嗨嗨,噢哦嗨,噢嗨哎嗨嗨嗨嗨……”如一曲新歌,韵味十足,质朴而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旷野,那是大地的回响。

田家少闲月,忙碌是西乡人一年四季的主旋律,春耕、夏收、秋种、冬管。真是追着太阳,赶着月亮。在西乡人心中,脚下的土地就是庄稼人的天,土地就是这样一年一年,一茬一茬地轮回着,养育着生命,繁衍着后代。

春天里,西乡人家的房前屋后桃花红了,梨花白了……然而让人心醉的是铺满乡野的金黄金黄的油菜花。莫道早春少颜色,惊看吾乡油菜花。一场春雨过后,油菜花一朵连一朵,微微颤抖着,奋力张开的花瓣展露出细嫩无比的花蕊,远远望去如千军万马泼洒在西乡的大地上,是春天最热烈的交响曲。它们可以成片成片地开得非常狂野,也可以找一些空地,独自灿烂地开着。它们开在坡坡坎坎,开在田边地头,开在每一片湿润的土壤。油菜花一开,整个乡村在瞬间也舞动起来,村庄被淹没在一片金黄色之中,像一幅水彩画挂在天边。

油菜花开了,天南地北的蜜蜂也会远道而来在此聚会,它们在花朵之间随风舞动,辛勤地劳动着,开心地翻飞着。那花海中的一个个养蜂人和田间劳作的庄户人家瞬间成了画中人。

西乡不缺肥,不缺水,长什么都好。充足的阳光更让一些瓜果蔬菜青枝绿叶、虎虎生机。韭菜是西乡最常见的一种蔬菜,也是乡下人的家常菜。在沟河水边、田头地尾总能见到一块块方形的韭菜地,西乡人称之韭菜墩子。韭菜棵里常放一枚蛤蜊壳,以便割韭菜方便。韭菜炒鸡蛋、韭菜炒卜页、韭菜炒肉丝……特别是韭菜炒鸡蛋,装在白底蓝花的盘子里,青的、黄的、白的,别说吃,就是看,都足以舌下生津。除了韭菜,豆类也特别多,春有蚕豆,夏有黄豆、豌豆、刀豆。瓜类更是品类繁多,冬瓜、黄瓜、丝瓜、南瓜、苦瓜……此外还有萝卜、芋头。还有长在水里的茨菇、荸荠、菱角、河藕也是应时而生。一年四季这些蔬菜轮番上市,既填饱了肚子,又留住了人的心。

端午节一过,天热了,河里的乌鱼产籽了。身强力壮、光着上身的小伙子头顶着一片碧绿的大荷叶,手握鱼叉,在水边静静地等待乌鱼出现,那专注的神情如同一位侦察敌情的侦察兵。

西乡六畜兴旺、水产丰富,加之瓜果蔬菜众多,饮食文化自成一派。汤汤水水、甜淡适中的独特菜系“八大碗”,堪称美味佳肴、西乡极品。长期以来成为家宴、喜宴的特色地方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烧一方菜。后来一些文人雅士为了打响地方饮食品牌,便将“西乡八大碗”改为“盐城八大碗”。说来说去,“八大碗”的根仍是在西乡这片古老的热土上。

夏天是西乡最为风情万种的日子,一片片、一爿爿大小不等的藕塘一个挨着一个,赶集似的来赴一年之约。初夏时节满塘绿色,嫩绿的、青绿的、墨绿的,此起彼伏或隐或现,荷花绽放处,超凡脱俗,遗世而独立。风起时,粉色的花瓣舞动,宛如衣裙飘飘的舞女。此时来看荷花的人也如约而至,一趟接着一趟,城里的、外地的,拍照的、写生的,簇拥着、欢笑着,荷塘成了乡村的诗与远方。

盛夏是西乡水面最热闹的时候。中午,火辣辣的太阳下,水码头上,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子像鸭子一样“扑通扑通”地跳下水,在水中嬉戏打闹。偶尔水中的小伙伴会抓到一条鱼,扬手往岸上一扔,其他小家伙们便一窝蜂向岸边游去。西乡孩子个个水性好,又是游泳能手,有时一个猛子扎到水下,能游十几米才露出水面,晃着小脑袋,像一只水鸭子。西乡的孩子从小跟水打交道,撑船、钓鱼、摸虾……样样在行,河水见证了他们的成长,也见证了他们快乐的童年。

西乡河道众多,星罗棋布,有蟒蛇河、朱沥沟、西塘河、盐宝河……首屈一指的当数蟒蛇河,也最令西乡人引以为豪。遥望过去的运河时代,蟒蛇河是西乡的一条重要的水上大动脉,蜿蜒流过十几个乡镇。千百年来,庞大的水系、丰沛的水源灌溉了万亩良田,滋养了西乡几十万儿女。浪漫的艺术家讴歌蟒蛇河是西乡人的母亲河,漂泊四海的商家赞美它是里下河地区的水上丝绸之路。

西乡的水路到底有多长?实在无法丈量。一张张庞大的水网图,乘船可以到达水乡的每一个角落。正是水多、河道多,大大小小的湖沟汊塘孕育了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风物。大闸蟹“横行天下”,鱼虾蚌“鲜声夺人”,盐水鸭味美香浓,水牛肉香飘千里,嫩姜片薄如纸、脆生生。

靠水吃水是西乡人的本分事,扳罾打簖就是吃水上饭的方法之一。特别是老家水网密布的大纵湖一带,相隔二里就有一片簖,四岔河、三岔口旁边就有一个罾,小河里也有不少簖。簖上取的鱼很杂,大多为鲫鱼、昂刺、虎头鲨和河虾,偶尔也有青鱼。虽都是小杂鱼,但是胜在新鲜,所以无论红烧还是炖汤都是极味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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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纵湖芦苇荡(视觉中国 提供)

秋风起,蟹脚痒,簖上捕蟹忙。重阳节前后,则是簖上最忙最热闹的季节,不是捕鱼,而是捉蟹。日落黄昏,西乡人家在簖口挂起两盏小马灯,然后把一条烧焦的粗草绳横截在河底,那横行的螃蟹闻到一股焦味也就不敢逾越这道“障阻”了,于是悄悄地沿着“蟹绳”爬呀爬呀,一直爬到水里的簖笼。有的爬到岸上,渔家轻轻一抓放至蟹篓。

在西乡,秋天最美的景色是大纵湖。它自然的原始生态风光如一颗落入凡尘的绿色明珠,被誉为盐城旧八景之一“平湖秋月”。湖上没有楼台亭阁,没有假山怪石,但粼粼碧波,荡荡芦苇,芃芃树木,离离秀草,无不散发着令人心醉的美。每年的中秋之夜,一泓平静的湖水,映照着一轮秋月,夜空幽幽,波光闪烁。湖堤、芦苇、寺庙、水城仿佛披上了一层轻纱,整个大纵湖好像是一个童话世界。难怪清代诗人高岑曾写《大湖秋月》赞道:“扁舟一棹泛秋波,月色平铺似画图。”

西乡也叫“西荡”,因芦苇丛生的缘故。西乡忆,最忆芦苇荡。地处盐城西乡的大纵湖、义丰、北龙港、楼王一带曾有过一望无垠的芦苇荡。它与兴化、宝应、建湖等地的芦苇荡衔接,将荡水连为一体,成为里下河地区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在西乡,每个芦苇荡都有名字,大纵湖一带有三里荡、庆西荡,北龙港一带有缩蒲荡、团头荡、西荡,楼王一带有草北荡。千百年来芦苇荡和村庄相依相伴,构成南北长达近百里的荡区,横穿西乡六七个乡镇。正所谓“一曲流水一曲烟”,水道如巷,河滩如网,犬齿交错,形成了西乡独特的农耕湿地。

西乡的芦苇不仅多而且品质好,夏天荡荡如涛的芦苇密如牛毛、挺如修竹,苇叶宽阔硕长,是包粽子的绝佳材料。深秋过后,寒霜褪去了苇荡碧绿的外衣,只留下一杆杆笔直如枪的苇秆,又是上等的编制材料,可盖房、可织席,亦可编筐、编柴泊,物资匮乏的年代,芦苇就是西乡人增收的重要来源。

入冬,北风呼啸,芦苇被飞舞的镰刀割倒,被宽厚的肩膀扛起,走出荒滩,是生命的结束,也是新的生命的开始。每到芦苇收割季节,四乡八邻的买主纷至沓来,大小船只次第停在村前庄后,原本不宽敞的河面顿时热闹起来,变成了鼎沸的贸易市场,在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声中,一捆捆芦苇随着吟唱声被搬上大船,交易双方都喜笑颜开,彼此也成了朋友,这样的场景不知轮回演绎了多少春秋。

冬深了,年关近了,天色时好时坏,先是降雨,很快就变成了落雪。西乡大地,在一片祝福声中慢慢变白。第二天一早推门一看,哇!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房屋、树木、河流、小桥,一夜之间盖上了厚厚的白棉被,显得更加富态。凛冽的空气变得更加清新,一切显得那样清爽简洁,一切显得那样的宽容与和谐。大人们忙着扫雪,一些调皮的小狗小猫也赶来帮忙,小脚印一深一浅印在雪地里。吃完早饭,孩子们背着书包呼朋唤伴奔向学校,一路上你追我赶。捏一个雪球,打一次雪仗,雪地上撒下一阵阵欢声笑语,一路飘到学校。

西乡一年四季就是这样,一代代儿女在这轮回的年轮里长大,成家立业,繁衍着新一代,在家谱上添上一个个名字。

西乡,里下河地区的一颗明珠,盐阜大地上的一块宝地,一个神奇的地方。如今行走在西乡大地,那蓝蓝天空,莽莽原野,弯弯小河,幢幢民居,悠悠古桥,座座塔寺……那是乡愁的起点,也是我心中的散文诗。

西乡淡雅如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西乡厚重如书,演绎着悠远的历史书香;西乡灵动如诗,吟诵着人文诗行;西乡唯美如画,舒展着恬静的水墨长卷。

(作者简介:宋本竞,盐城市亭湖区人社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