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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志镇江 | 从庐山到润州:诗仙李白的最后一搏

2025-11-26    

庐山隐逸与永王征召


天宝十五年(756年)深秋,庐山五老峰下的屏风叠草堂,五十六岁的李白正凝视着案头战报。安禄山的叛军已攻破潼关,长安沦陷的消息随着南飞的雁阵传来。这位曾写下“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诗人,此刻在《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居庐山屏风叠》中落笔“大盗割鸿沟,如风扫秋叶”,将破碎山河的哀恸凝于墨间。


此时长江中游的江陵(今湖北荆州)城中,永王李璘正组建幕府。据《旧唐书·永王璘传》记载,玄宗奔蜀途中颁布《命三王制》,令永王为“山南东路及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采访等使”。当永王谋士薛镠提出“宜据金陵,保有江表,如东晋故事”时,历史的齿轮开始转动。幕僚韦子春携重礼三顾庐山,以拯天下于倾覆相邀,终于点燃了李白心中沉寂多年的政治抱负,当年“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理想实现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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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下庐山


至德元年(756年)十二月,李白踏上东行之路。“半夜水军来,浔阳满旌旃”的记载,印证了永王水师沿江而下的浩荡声势。诗人自浔阳(今江西九江)登舟,沿长江东下,途经彭蠡湖口时,望着鄱阳湖与长江交汇的壮阔景象,或许已酝酿出后来《永王东巡歌》中“战舰森森罗虎士,征帆一一引龙驹”的豪迈诗句。


舟行五日,丹阳郡城的戍楼渐入眼帘。唐天宝元年(742年),改润州(今江苏镇江)为丹阳郡,辖丹徒、丹阳、句容、延陵等县。唐乾元元年(758年),丹阳郡复称润州。这里既是漕运枢纽,又是拱卫金陵的军事重镇。当李白踏上润州的土地时,永王亲率仪仗相迎,“绣服开宴语,天人借楼船”(《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对于一直渴望得到重用的李白来说,永王李璘的邀请与礼遇无疑是一种认可和尊重。这让诗人产生了“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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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府生涯的虚实


在润州,李白被奉为幕宾之首。他随永王检阅水师,与季广琛等将领宴饮,留下了《在水军宴韦司马楼船观妓》等诗作。永王集团踌躇满志,《资治通鉴》说“璘领四道节度都使......以为今日之蒙恬,骄恣遽甚。”然而《新唐书》揭露的真相是:“璘生宫中,于事不通晓,见富且强,遂有窥江左意,以薛镠、李台卿、韦子春、刘巨麟、蔡駉为谋主。”


现存李白的十一首《永王东巡歌》,堪称这段经历最完整的注脚。第四首“龙盘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访故丘”有劝进之意,但第十一首“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又表明勤王本心。这种矛盾恰如《新唐书》所述:“璘虽有窥江左之心,而未露其事。”诗人每日面对江岸林立的战船,却不知季广琛等将领已暗通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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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兵变与仓皇南奔


至德二年(757年)正月,润州形势急转直下。《新唐书》详细记载了这场兵变:“季广琛召诸将割臂盟,以贰于李璘......高仙琦等四骑与璘南奔,至鄱阳郡(今江西鄱阳)。”当时李白突闻帐外杀声震天,他混在溃军中逃出丹阳。之后在途中写下《自丹阳南奔道中作》,其中两句“宾御如浮云,从风各消散”与月前“浮云在一决,誓欲清幽燕”(《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的豪情形成惨烈对照。


李白最终被唐肃宗军队在彭泽捕获,押解至浔阳监狱,后经郭子仪等人力救,免于死刑,被判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一带)。若非流放途中遇到大赦,中国文学史上或将失去《早发白帝城》的绝唱。


历史棱镜中的文人困境


细察这段经历,《河岳英灵集》编者殷璠对李白“率皆纵逸”的评语尤为深刻。正是这种性格特质,使他在永王“奉诏讨贼”的旗帜下,忽视了肃宗朝廷对宗室领兵的忌惮。同时代的王维被安禄山胁迫任职能全身而退,而李白却因主动投幕获罪,这种反差凸显了盛唐文人政治智慧的差异。


润州之行犹如一面魔镜,照出了李白政治认知的局限:他将战国策士的游说之术等同于庙堂谋略,将诗歌意象中的“清中原”等同于现实战争。正如其在《与贾少公书》中自陈:“王命崇重,大总元戎,辟书三至,人轻礼重。”三次征召的知遇之恩,最终化作吞噬理想的烈焰。


江月依旧照古今


乾元二年(759年),流放途中的李白在白帝城接到赦书。回望东去的长江,那些曾在润州写就的诗篇,已随战船焚毁在丹阳的烽烟里。唯有《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中的“空名适自误,迫胁上楼船”,为这段往事留下悲凉的辩解。


千年之后,当我们站在北固亭远眺江流,仍能想见当年诗人眼中的润州:这里既是“丹阳北固是吴关”(《永王东巡歌·其六》)的战略要冲,也是“悲歌难重论”(《自丹阳南奔道中作》)的伤心之地。李白的政治迷途,恰似江水中的明月倒影,美好却触不可及,而这虚实交织的光影,正构成了中国古代文人最深刻的精神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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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的疑惑与平冤


宋代《蔡宽夫诗话》云:“太白之从永王璘,世颇疑,《唐书》载其事甚略,亦不为明辨其是否。……然太白岂从人为乱者哉?盖其学本出纵横,以气侠自任,当中原扰攘时。欲藉之以立奇功耳。故其《东巡歌》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之句。至其卒章乃云‘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亦可见其志矣。大抵才高志广如孔北海之徒,固未必有成功,而知人料事,尤其所难。”


当代学者邓小军《永王李璘案真相——并释李白<永王东巡歌十一首>》一文,依据《旧唐书·李白传》、《册府元龟》、《新唐书·永王李璘传》所载季广琛语、曾巩《李太白文集后序》等文献,指出玄宗入蜀途中对永王李璘的第二次任命:江淮兵马都督、扬州节度大使,并已通报肃宗获得认可,即永王是奉诏东进,却被诬为“叛逆”,其后代宗即位诏为永王李璘昭雪。李白在永王李璘幕府的正式职务为江淮兵马都督从事,所谓李白“从逆”案亦纯属冤案,应予彻底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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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旧唐书·李白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