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近现代教育史上，有这样一位跨越时代、为中国外语教育事业做出卓越贡献的教育家。他凭借深厚的语言素养、先进的教育理念，以及在艰难时局中坚持办学的精神，培育了一代又一代通晓世界、心系家国的栋梁之材。他是一位校长、一位教师，更是一位以教育为使命、以育人为信仰的开拓者。他的名字——周瑞璋，早已镌刻在南京外语教育发展的丰碑之上。

▲周瑞璋先生（1897-1975）

壹

革故鼎新

周瑞璋，字达民，于1897年12月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的教育世家。其母早逝，其父周岐山系南京汇文书院首任院长福开森聘用的第一批中文教习之一，后又任金陵大学中文系教授。周瑞璋自幼耳濡目染，父亲的言传身教不仅赋予他扎实的国学根基，更在他心中种下了“教育救国”的理想火种。

周瑞璋自幼就接受了系统而优质的中西合璧教育，既深谙中华文化的精髓，又对现代教育体系充满向往。

1917年至1919年，在金陵大学读书的周瑞璋在基督教青年会中学（简称“青中”）开启了半工半读的教学生涯。南京青年会中学创办于1913年，开始只是一所英文补习学校，校址在南京城北塘坊桥。周瑞璋从一名兼职教师做起，凭借扎实的学识与真诚的教学态度，迅速赢得了师生的认可。

1919年他毕业后，受聘任该校教务主任，1920年任求实补习学校校长。1924年，求实补习学校开办中学部，更名为南京青年会中学，周瑞璋继任校长，一任便是三十多年。

▲南京青年会中学校季刊目录（1934年）

1920年3月至6月，周瑞璋兼任学校代数教员4个月。1926年，青年会把一个去美国深造的奖学金名额给了他。周瑞璋于1927年8月前往美国芝加哥大学考察和进修教育学，经过一年半的努力学习，获得教育硕士学位，于1928年9月回国。

回国后，他继续担任青年会中学校长，并在1929年8月至1930年9月，兼代南京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一年多。

1930年2月至7月，周瑞璋曾兼任中央政治学校教育系教授，教授的课程是教育学。这门学科是教育系、外交系学生的合选课程，需要授课者既掌握教育学原理，又通晓英语。因为当时该校未能觅得合适人选，特聘周瑞璋校长兼职。周瑞璋全程使用英文原文授课，为学生们打下了坚实的英语与教育基础。

▲1935年4月，周校长与南京市中等学校校长等人的合影

1936年，毕业于金陵大学的孙良骥接任青年会中学教务主任。孙良骥作为周瑞璋的学生、青中早期校友，与老师共同秉持着“救国必先育人”的信念。他们热心教学，视办学为终身事业。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11月，学校当局当时正在六合县准备迁校工作，尚未就绪，南京即告危急。身为校长的周瑞璋和时任教务主任的孙良骥得知此事时，已来不及返宁料理相关事宜，他们只带着一颗校印，随难民车绕道津浦、陇海、平汉铁路，由武汉溯江西上至重庆。留在南京的全部学校设备、图书、仪器，悉数毁于战火。

1938年，经重庆青年会的大力帮助，周瑞璋在重庆租房并筹备青年会中学复校。可惜恢复办学不到一年，学校便在侵华日军“5•4大轰炸”中毁于一旦。

▲周瑞璋全家福（摄于约1939年）

1943年，学校迁往江北县悦来场双龙嘴戴家大院，青年会中学重新租房，招生开课。周瑞璋治校如治家，以勤俭节约、遵纪守法为宗旨。初到乡下，一时人手不足，许多事务工作不得不由他和孙良骥两人亲力亲为，如租房盖房、安排校舍、立旗杆、平整操场、给球场划线、埋篮球架等等，都是他们二人带领工人不分昼夜赶工完成的。

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将青中迁回南京，并于1946年在莫愁路建成新校舍，迅速恢复了教学秩序。他坚持高标准办学，将青中打造为南京基础教育的一面旗帜。

贰

继往开来

1949年后，青中学生人数锐减，学校经费困难。第二年，基督教来复会拒绝提供保泰街校舍，成为压垮青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学校被迫迁至莫愁路附近的一个小教堂，面积甚至比不上悦来场的地主大院。教职员工缩减至数人，学生不满百人，学校濒临绝境。

1951年寒假期间，中共华东局在上海召开教会中学校长会议，传达政府对私立中学前途的方针政策。

1952年3月，南京市对所有中学展开调整，青年会中学正式并入南京市第五中学，周瑞璋转任五中副校长。当时学校共有教工11人，学生87人。

当时，周瑞璋是南京外语教学界的核心领袖之一。尽管面对时代更迭、教育体制调整，在新的岗位上，他依旧凭借深厚的专业积淀和丰富的管理经验，继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引领作用。他积极推动外语教学的转型与融合，主动适应新时代教育需求，将西方现代教学理念与本土实际相结合，培养了一批新中国成立后急需的外语人才。这一时期，他不仅是南京外语教学改革的重要参与者，更是连接民国时期与现代外语教育体系的桥梁人物。他倡导的“听说领先、读写并重”等教学思想，为南京外语教学的平稳过渡和持续发展提供了坚实保障，继续引领着南京外语教育发展的方向。

1963年，按照周恩来总理的提议，全国设立了8所外国语学校，南京筹建的外国语学校正是其中之一。这是一所肩负培养外交、外事人才重任的新型重点中学。学校直属高教部，由所在省教育厅托管，从中央到地方均非常重视。省里派出省委办公室主任、早年毕业于武汉大学英语系的陈凤肖任南外校长。因周瑞璋在外语教育领域的卓越声望，同年他被南京市教育局调任为南京外国语学校副校长。两人就任后，不辱使命，分工合作。陈校长团结全校教职员工，主张一切为外语教学服务；周校长则利用自身专长，主要负责学校外语的教学事宜，不上几年，南外就声名鹊起、有口皆碑。

▲1963年南京外国语学校开办之日师生合影，从中向左第四人即周校长。

那时南外尚在草创阶段，年近七十的周瑞璋副校长作为分管外语教学的副校长，心情是愉快的。他平素爱穿一双漂亮的球鞋，每天雄赳赳地步行上下班，显得青春焕发，全然不像年届古稀之人。他还兴致勃勃地和学生一道参加建校劳动，平整操场，传递砖头，为新大楼工地搬砖。 

▲建于1964年的南外主楼与操场

1966年前，南京市的中学只有两个一级英文教师，便是周校长和第一女中曾赴美留学的孙宝华老师。

在南外，周瑞璋在政府以及全校师生的积极配合下，得以将毕生积累的教育理念付诸实践：他成功构建起科学的外语课程体系，推动引入国外原版教材与分级教学模式。他亲自指导青年教师，常到青年教师班级上示范课，倡导“教学相长”，组织集体备课与教学观摩，形成严谨而富有活力的教研传统。他强调外语学习与文化理解并重，鼓励学生参与演讲、辩论、戏剧等语言实践活动，提升跨文化沟通能力。他关注每一位学生的成长，提倡“有教无类”，为不同禀赋的学生设计个性化发展路径。

在陈凤肖、周瑞璋以及一批老中青优秀老师的共同努力下，南京外国语学校迅速崛起，成为全国基础教育外语教学的典范，为国家输送了大批外交官、翻译家、国际问题专家，被誉为“外交官的摇篮”。

叁

薪火相传

退休后，即便年事渐高，周瑞璋仍以顾问身份继续指导南外发展，直至生命最后一刻。1975年，周瑞璋校长因病辞世，享年77岁。

▲南外教师合影，前排左四戴帽者即周瑞璋校长

周瑞璋校长在艰苦的战乱年代坚持办学、精心施教，培养出大批灿若星云的英才。他的学生中有萨支唐、余光中、周而复等享誉中外的学者、诗人、作家，也有大量的外交人才。

1947年毕业于青年会中学的诗人余光中在《忆初中往事》一文中回忆周校长：“整个中学时期，我都在重庆的乡下度过，读的是南京青年会中学，该校因战争由南京迁往重庆江北县(今重庆市渝北区和江北区)悦来场。悦来场是一个小镇，居民在两千人上下，在一般地图上很难找到。这所中学连高中也只有两百多学生，可是师资充实，教学认真，校风也很纯正。现在回顾，我真感幸运。校长周瑞璋由教会送去美国深造，英文颇有造诣。他的公子周光熙也颇有气质，英文也好。”

曾任文化部副部长的著名作家周而复回忆：“我有机会跨进南京青年会中学的大门。校长周瑞璋是留美学生，实行道尔顿制，学生根据学习成绩分别插入某班级学习……青年会中学校长是周瑞璋先生，是美国留学生，思想还算开明，图书馆里也收藏了‘五四运动’以来的新文学书籍。我贪婪地读着图书馆的藏书，因为好不容易才进学校，读书就十分勤奋……阅读新文学作品和外国文学名著多了，我的兴趣便从美术转到文学方面去了，没料到以后竟然成了作家。”

周瑞璋一生淡泊名利，生活俭朴，却对教育倾尽心力。从民国时期的外语教育先驱，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转型引领者，他始终站在南京外语教学界的最前沿。他的学术地位与影响力，跨越时代变迁，成为南京外语教育史上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他不仅是外语教学的实践者，更是教育理念的传播者、师资队伍的建设者，以及城市外语文化氛围的塑造者。他以数十年如一日的坚守，诠释了什么是“学高为师，身正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