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六合有座果老滩城市公园，曾列为江苏省公众喜爱的高品质绿色空间实践项目。果老，即中国古代民间传说人物“八仙”中的张果老，但据南京地名专家王聿诚考证，六合果老滩传说中的张果老人物事迹，实际是由张老和张果两位古代名仙嫁接、杂糅而成。作为南京独有的珍贵历史记忆和文化IP，理应让更多人认识“张老”的故事。

梁朝张老：“六合园叟”韦家婿

宋代文言纪实小说《太平广记》神仙卷中分别有张老和张果的故事传说。其中，张老是其载录的第十六位神仙，内容来自唐代传奇小说集牛僧孺《幽怪录》中的《张老》。

《太平广记》记述：张老者，扬州六合县园叟也。其邻有韦恕者，梁天监中，自扬州曹掾秩满而来。有长女既笄，召里中媒媪，令访良婿。张老闻之，喜而候媒于韦门。媪出，张老固延入，且备酒食。酒阑，谓媪曰：“闻韦氏有女将适人，求良才于媪，有之乎？”曰：“然。”曰：“某诚衰迈，灌园之业，亦可衣食。幸为求之，事成厚谢。”媪大骂而去。

梁代天监年间，扬州曹掾韦恕，因任职届满，回归故里六合。他托媒婆为年已及笄的长女觅访佳婿。以耕种为业的张老闻之大喜，请媒婆为自己说媒，遭媒婆拒绝，认为他不自量力，说道：“哪有官宦人家的女儿，肯嫁给一个园叟呢？”但在张老的坚持请求下，勉为其难地到韦家说媒，这一举动惹得韦恕大怒，他让媒婆回复张老说：“今日内拿出五百缗”才可以谈婚论嫁。张老只说了一个 “行”字，没多久，就用车载来了五百缗钱。韦家人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韦家女儿却认命愿嫁。张老娶了韦氏后，依然每天忙于挑粪锄地，上街卖菜。妻子也是亲自做饭、洗刷，一点也不觉得羞愧。

▲本故事原文（古籍来源：浙江大学图书馆）

然而，亲戚们觉得很丢面子，数年后，便有人劝韦恕让其女婿一家远离六合。韦恕准备了一桌丰盛酒菜，召来女婿女儿。酒酣之际，委婉表达了让他们离开六合的意思。张老起身相告：“我们之所以当时没有离去，是因为担心岳父舍不得女儿。我在王屋山下有一小村庄，明天我们就动身归去。”第二天辞别时说：“将来要想念女儿，可以让长兄前往天坛山（王屋山主峰）南相访。”于是“令妻骑驴戴笠，张老策杖相随而去”。

张果老倒骑毛驴

数年后，韦恕思女心切，便让儿子韦义方前往天坛山寻访。韦义方遇到一个昆仑奴，在其引导下来到张家庄。看见张家庄“朱户甲第，楼阁参差，花木繁荣”，他惊骇不已。庄内“其堂沉香为梁，玳瑁帖门，碧玉窗，珍珠箔，阶砌皆冷滑碧色，不辨其物。其妹服饰之盛，世间未见。”招待他的食物，也是“精美芳馨，不可名状”。妹妹与妹夫出游蓬莱仙山，只见“张老及妹，各乘一凤，余从乘鹤者十数人，渐上空中”，当天傍晚即归来。张老对韦义方说：“此地神仙之府，非俗人得游。以兄宿命，合得到此，然也不可久居，明日当送别兄。”

送别时，张老赠给他金二十镒和一故席帽，对他说：“兄长如果无钱，可到扬州北邸卖药王老家，以此帽为信，取钱一千万。”韦义方带着金子回家，家人惊讶不已，不知张老究竟是神仙，还是会妖术。五六年后，家中钱财用尽，韦义方想起了张老的临别之言，遂来到扬州城北邸卖药王老家，凭借“故席帽”果然取到钱，众人这才相信张老是真神仙。父母再次派韦义方前往探望，到了天坛山南，只见“千山万水，不复有路”。问询樵夫，也不知有张老庄，只得“悲思浩然而归”。再去扬州城找张老，也不见踪影。

数年后，韦义方偶然在扬州城闲逛时，忽遇昆仑奴，昆仑奴从怀中拿出“金十斤”给他，说是娘子送给大舅哥的，随后便消失不见。此后，再也没人知道张老的去向。

唐代张果，仙踪不曾涉六合

张果老，也称张果，古籍对其名字、仙居、活动区域、籍贯记述不一。

本故事译自唐·牛僧孺《玄怪录·张老》

《新唐书》记载：“张果者，晦乡里世系以自神，隐中条山，往来汾、晋间”。中条山，位于山西省中南部，横跨晋城、临汾和运城三市。《大清一统志》称：“西有华岳，东接太行，此山居中，且狭而长，故名中条”。汾、晋也是山西地名。汾河为黄河第二大支流，唐代置有汾州。晋，指晋城，唐代始置晋城县，为泽州州治所在。最早记述张果老事迹的《大唐新语》记载：“张果老先生者，隐于恒州枝条山，往来汾晋”。

《明皇杂录》《太平广记》记载：“张果者，隐于恒州条山，常往来汾晋间”。“往来汾晋”记载相同，但后面的枝条山、条山山名不同，且前冠以行政区恒州名。北周宣政元年（578）正月，析定州置恒州，（治今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隋大业元年（605），改恒州为恒山郡。唐武德元年（618），废恒山郡置恒州。天宝元年（742），改恒州为常山郡，十五年（756），常山郡更名平山郡。乾元元年（758），废平山郡，复置恒州。如此，则仙隐地属于河北省，枝条山、条山也不是中条山的别名。

综上所述，尽管古籍记载说法不一，但可以确定，张果仙踪主要在北方，与江苏、安徽并无关联。古籍所记载的张果在俗世现身活动的年代是唐朝，与之真正有接触的皇帝是唐玄宗。

八仙过海

张果老的生平事迹最早见载于唐刘肃所著《大唐新语》，元和二年（807）成书。该书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张果老隐居于恒州枝条山，常往来汾晋之间，时人相传他身怀长生秘术，老者皆言孩童时便见过他，而他自称已数百岁。武则天曾征召他，他却在妒女庙前佯死，后有人于恒山复见其踪迹。开元二十三年，刺史韦济上报其异事，唐玄宗遣裴晤驿迎，张果见晤后气绝如死，经裴晤焚香启请方渐苏，晤不敢强，还奏朝廷。帝又令徐峤、卢重玄赍玺书相迎，张果遂随至东都，乘轿入宫，受重礼相待，公卿争相拜谒。他常诡称生于尧时丙子年，曾任侍中，擅长胎息之术，累日不食，仅饮美酒、服三黄丸。玄宗下诏封其为银青光禄大夫，赐号 “通玄先生”。后张果以老病请归，帝赐绢三百匹，遣二弟子护送，归山后不久寿终，时人传其尸解成仙。

开元为唐玄宗李隆基的第二个年号，共计29年。《大唐新语》对张果老的记述较为简略，既没有人们印象中与张果老形影不离的毛驴身影，也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传奇作品，而只能算是传奇故事的雏形或内核，但结构完整。后来的《明皇杂录》《太平广记》等书中的《张果传》，在此基础上添枝加叶，成为真正的传奇作品。

明清数典忘“张老”

据古代六合地方志记载，果老滩，本名石脚滩，宋代也称张家滩。《乾隆六合县志》记载：“石脚滩， 《嘉定志》：‘在滁河东岸，以河底有石，故名，今呼为张家滩。绍兴间诸军曾期会于此，造浮梁至达瓦梁。’今又呼为果老滩，云张果种蔬此处。”《嘉定志》指南宋嘉定年间修订的六合县志，未能流传下来。嘉定是宋宁宗赵扩的最后一个年号，1208—1224年，共计17年。从县志记载可以看出，果老滩地名很有可能是从张家滩衍化而来。明《嘉靖六合县志》载：“石脚滩，按《嘉定志》：在滁河东岸，以河底有石，故名。今呼为张家滩。绍兴间诸军曾期会于此，造浮梁至达瓦梁。”后面没有《乾隆六合县志》上的“今又呼为果老滩，云张果种蔬此处”这段文字。可见嘉靖时尚无果老滩地名，而是称为石脚滩、张家滩。

《嘉靖六合县志》

明代嘉靖之前的六合县志已误将六合仙人张老与广为人知的“八仙”之一的张果老混为一谈。《嘉靖六合县志》载：

张果，按旧志，唐六合园叟也。其邻韦恕自扬州曹掾秩满，寓居园上。有长女既笄。叟赂媒媪强赘焉。居无何，亲戚、父母恶而远之。叟于是携妻辞去。临别曰：“王屋山下有小庄，他日相思，可令大兄来天坛山南相访。”越数年遣长子义访之。天坛山南遇一奴耕田。问之，奴引与俱上一山，十余里景色渐异，有一甲第朱户，楼阁参差，奴曰：“此张家庄也。”遂见叟，仪状俨然，容色如玉。及女盛饰，非世间所宝。进馔精美，不可名状。居数日。叟与女曰：“ 神僊之府，非兄俗客得游，以兄宿契，亦不可久。”奉金二十镒，并与一席帽，以饯别。且曰：“金尽可持帽于扬州北邸卖药王家取一十万緍（古同‘缗’）。”义归，父母亲戚方知叟为神仙也。后五年，金尽，遂如其说，以席帽往，果得钱如数。恕思女、叟，复遣义往，则不见所谓张家庄矣。事见《幽怪录》。

六合果老滩城市公园

内容则完全取自唐牛僧孺的《幽怪录》，故事概述精当，但名字张冠李戴，“张老”写成“张果”；朝代弄错，“梁六合园叟”写成“唐六合园叟”。《幽怪录》上的篇目就叫《张老》，而非《张果》。鲁迅先生对牛僧孺《幽怪录》评价甚高：“选传奇之文，荟萃为一集者，在唐代多有，而煊赫莫如牛僧孺之《玄怪录》。”《嘉靖六合县志》在其文后特别注明“事见《幽怪录》”。《幽怪录》，原名《玄怪录》，宋代因避赵匡胤始祖赵玄朗之讳，改名《幽怪录》。其《张老》篇末特别说明“贞元进士李公者，知盐铁院，闻从事韩準大和初与甥侄语怪，命余纂而录之。”其中的“贞元进士李公者，知盐铁院”，即指贞元十六年进士及第，贞元二十一年任度支盐铁巡官的李复言（《续玄怪录》作者）。大和，也作太和，是唐文宗的年号，827年2月—835年12月，共计9年。实际上《玄怪录》只有《张老》篇目，而无张果篇目。

六合果老滩城市公园

明代六合县志的讹误，清代被承袭。如康熙十四年，六合知县在《果老滩补造亭馆记》碑文中说：“按旧志，扬州六合张果，园叟也，实家此，隐于园以种瓜学道。”同年的《果老滩补亭馆记》碑文载：“按扬州旧志载，张果，六合园叟也。学道隐于园，种瓜河干，今故名果老滩。”河干，就是指滁河岸。这篇由一位名字叫“璐”的六合生员撰写的碑文将果老滩地名与张果关系说得更加清晰。 果老滩清代建有果老庵，六合诗人周长森在《果老庵古梅歌》中咏道：“东郊结屋傍滁水，仙人娶妇居乡里。聘仪拾万太平钱，一夜铸成丹灶里。锄蔬种芋栽梅花，王屋移居不计家。”明明白白咏的是梁代张老娶韦家女儿的故事，但也是将两位张姓仙人混淆了。

六合果老滩城市公园

难能可贵的是，民国张官倬编纂的《棠志拾遗》在这方面提出了质疑：“果老滩旧名张老滩，滨滁河，在县东南三里。《太平广记》但云六合园叟张老，未曾云即张果。张老在梁天监中，张果在唐天宝中，岂一人年逾二三百岁耶？是张老与张果异，当别为一人。”

作者：王聿诚

王聿诚，1961年1月出生，1980年12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学院中文专科。现为南京市行政区划地名专家库成员、南京市行政区划地名协会专家组专家、南京市雨花台区都韵地名文化服务中心理事长，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金陵晨话》、《雨花历史文献》（辑注）、《美丽江宁·名人掌故》、《江宁地名掌故》，主编《江苏省南京市雨花台区标准地名录》。有四篇方志文章被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文献中心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