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的里下河,沟河成网,河里的螺蛳多得像天上的繁星。在这儿,恐怕很难找到没有吃过螺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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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下河人劳动间隙,摸一把螺蛳,倒入锅中,大火一炒,也算是开荤了。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到家前屋后的河边跳码上洗菜淘米,洗衣提水。两根跳码桩上常常满是螺蛳,上下一抹,就是一碗。或者,前一天晚上,月光下,你扎一个小草把,用绳系着,扔进河中,另一头系在岸上。第二天早上,迎着满河的霞光和扑面的晨风,你把绳轻轻一收,螺蛳傻傻地粘在草把上。你也可以拿个长柄的抄网,到塘边去找螺蛳。前两天,男人们两人一条船,相互配合,在河里扒烂泥积肥,污泥戽到了岸边的塘中,混在河泥中的螺蛳,或许是为了呼吸,或许是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都争先恐后地爬到了最上面。这时,手拿抄网,不慌不忙,像吃饭用勺子舀汤一样,轻松地就能把螺蛳“舀”上来。有时,螺蛳旁还可能有几条小鱼,眨着蓄满泥水的眼睛等着你。

螺蛳小巧玲珑,像个大大的逗号,虽然披铠甲,戴头盔,但其实强悍其表,温顺其内。它高兴起来,会悄然张开头盔,素面朝天,露出肥嘟嘟的螺肉,似乎在打量着陌生的世界。你若用手轻触它的身体,它会马上羞涩地合上头盔,严丝合缝,生怕你看到它的芳容。它的外壳上有一圈一圈的纤细纹路,弯弯曲曲,缠缠绵绵,义无反顾地一直螺旋到尖尖的壳尾。

今天,新时代的里下河人,依然对螺蛳一往情深,但无疑不是为了所谓开荤,而多半是追逐别样的味蕾刺激。而对于那些从艰苦岁月中走出来的人来说,还是为了寻求一种深入骨髓的乡愁。

螺蛳的烹饪方法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酱爆。剪去壳尾,养在水中,撒入一点盐,或倒入一点麻油,静置一两个小时,滤出泥沙,沥干水分。起火,润锅,加油,加葱姜蒜和辣椒煸香,加豆瓣酱混合,加螺蛳翻炒,倒入料酒,撒入适量盐和一点胡椒粉、糖,加入一点开水,煮开稍焖即成。 螺蛳上桌,吃的方法却不尽相同。小孩子和一些秀气的人,一般用缝衣针或牙签挑出螺肉来。这种吃法文雅、绅士一些,但脱离了原汤的螺蛳,吃起来不滋润,味道大打折扣。最常见的是褪去文雅,卷起袖子,直接手抓螺蛳,让螺口对着嘴巴,用力吮吸,连汤带水都吸进去,满嘴生鲜。这种吃法,利索过瘾。另一种吃法是用筷子夹住螺蛳,放到嘴里吮吸。螺蛳一入口中,舌头巧妙地翻滚转动,让螺口正对喉咙,然后一吸,留下螺肉,吐出螺壳,再咬断并吐出尾部的螺卵和泥肠。这种吃法,既过瘾,又不失风雅。难怪有人说,这是舌尖上的舞蹈。如果一桌人都以后两种方法吃螺蛳,那一室之内,吮吸之声或大或小,或急或缓,或男或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像是众多口技表演者在合奏,奏出的是他们对平凡生活的深深热爱。

螺蛳还可在水里稍煮一下,挑出肉来炒韭菜。你想,春天到了,风轻水暖,春水中休眠的螺蛳蠢蠢欲动,开始觅食,肉质肥嫩。田野里,在春风春雨中苏醒的韭菜生枝长叶,鲜嫩清脆。清明螺爆炒头刀韭,也许,没有比这更春意盎然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