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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江南的昆曲情节

2017-12-11    

明代嘉靖年间,魏良辅改革昆山腔。此后,新声昆山腔扶摇直上,压倒其他声腔,一跃而为江南乃至全国剧坛盟主。“金陵吴趋余杭之里,邸第相望,鼓钟不绝,所奏伎乐皆尚吾邑魏良辅所定之昆腔”。人们的祭祀、喜庆、社交、冶游等活动中多有昆曲“伴奏”,甚者将其当做日常生活的“必修课”。

昆曲与江南的信仰生活

       江南信神媚鬼,动辄“聚众赛神”、“彩灯演剧”,所谓“岁时祭赛,亦无不有剧”。

       (一)昆曲与酬神活动

       1、固定时间的酬神演剧活动

       在历久的信仰生活中,各地约定俗成在特定时间祭祀某神灵,常见于神诞日,“每称神诞,镫丝演剧”。

       苏州城乡神诞日演剧列举[1]

       上述神诞日,苏州遍地演戏。神诞日演剧远不止上表所列,仅就行业神来说,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供奉之神,遇有祖师诞辰,则迎神赛会演剧。

       苏州城乡非神诞日酬神演剧情况列举[2]

       在演剧酬神活动中,春祈秋报,更是引人入胜。不过,所祭之神并不明确,可称为“泛神”祭祀。春季酬神演剧活动俗称“春台戏”,《分湖小识》载:“每当春光和霭”,“村民竞尚演剧”,“张乐于广漠之野”。又据《逸史残钞》:苏州“沿河村落中,当兹春日,必有巡神演戏之事。”而且,诸村庄“各有台戏”,一村演罢,一村继起,“前村佛会歇还未,后村又唱春台戏”。在城市,春台戏场也“几无隙地”。与春台戏相对应,“花稻登场”后也敬神演剧。而且,“秋间酬神”规模往往甚于春台戏。酬神演剧一般以社区、行业等社群性活动为主,有力之家也于厅堂祭祀演剧。《祁忠敏公日记》中多次提到家中酬神演剧情况,如丙子年五月十三日,“祀关神演戏”;丙子年十二月初七日,“老母谢神演戏”。

       2、不固定时间的祭祀演剧

       疾病之家,或许愿于神,病既愈,则召优伶演剧。冯梦祯的《快雪堂集》多次记载病愈演戏情况,如“诸亲戚为鹓儿病时,十保扶,今日偿演戏”;“喜奎孙出痘将愈”,“酬神谢医,设席作戏”。苏州一陈姓家庭,举家染疫,“愈后架台于村,演戏酬神”。天旱,农民于庙中求雨,“既雨之后,复盛设仪卫百戏”,“或清唱演剧,谓之谢将”。江南人家被火之后,也要演戏酬谢火神菩萨,叫做“火烧戏”。崇祯十四、十五年(1641、1642),苏州疾疫肆虐,“城内外唱戏媚神”,“戏枱相望”。在江南,随时有酬神演戏的可能。曾有大网船“遇风打入田圩”,船阻隔,“不得出”,“舟人急乃持香虔祷胥王庙,乞借神力,下午骤雨水涨高二尺,船遂入湖”,于是,“两船演剧谢神”。[3]江苏吴江市庉村“凡出外经商”者,必于太平菴总管堂前“演戏酬神”。

       (二)昆曲与祭鬼活动

       有诗讽刺曰:“吴俗事鬼神,不异事豪强。”江南乡民信鬼,往往病不求医,“听信巫觋,辄行祷禳,牲乐喧阗”。幸而病愈,“破产”演剧酬谢。祭祀鬼魂规模较大者要数清明、中元、下元三“鬼节”,每逢鬼节,赛会演剧。在宁波等地,七月的下半月,几乎家家户户都要超度亡魂,邀请昆班唱戏,民间称作“焰口戏”。江南人笃信鬼魂,不仅希望通过演剧媚鬼,以保安康、顺利,同时,对于逝者也以鼓乐祭奠。在苏州、松江地区,早在成化年间,富豪之家即已形成“搬戏”以“张乐娱尸”的风气。[4]特别是《长生殿》一剧流行之后,丧礼中多“唱惊变、埋玉诸剧”。杭州也在“出殡前一夕,大家则唱戏[5]因为演剧耗费较大,昆曲堂名、清音班相对更为经济,所以,小民之家仅“用鼓乐”以超度亡灵,或“招致清音低声高唱”。不仅在“新丧”时“举殡演剧”,忌日也演戏,《祁忠敏公日记》中记载,“德公先兄百日之期,抵家哭奠”,“代五兄备席演戏”。

       (三)昆曲与祀祖活动

       祖宗崇拜是中国宗法社会突出的文化现象,宗族势力越强,祭祀仪式愈繁,戏曲也成为祭享祖先的手段。松江府华亭人冯时可认为:宗族祭礼,“俎豆”可以“不具”,但“戏剧娱天”却不可少。绍兴义门陈氏:冬至节,于宗祠前,演戏一台。山阴张川胡氏:元宵前后五日,演戏两台。萧山县镇龙庄大义村汪氏:“秋分祭毕,演戏二台以敬祖先”。萧山县长巷沈氏:“十月朝,名班演戏”。余姚县兰风魏氏:每届冬至,祭祖之后,演戏致敬。有些宗族划拨义田、祭田,专门用于祭祖演戏。[6]在昆剧界,祭祀祖先演戏统称为“祠堂戏”。据昆剧老艺人回忆,宁波每年十月至十一月民间祭祀较为集中,各宗族纷纷邀请戏班演戏,家庭中有新近亡逝者,趁祭祀时将其牌位送进祠堂,叫作“进主戏”,新添男丁,称为“加谱戏”。

昆曲与江南的喜庆活动

       戏曲、歌舞与喜庆活动紧密相关之历史渊源,在近世江南,喜庆活动中多以昆曲来渲染,增添欢快气氛,丰富喜庆内容。

       (一)昆曲与节日庆典活动

       在岁时节日,公共场所常举办大型的、对公众开放的昆曲文艺演出。每至立春,江南各地官府“竟将梨园传唤,同扮故事”。新年期间,江南戏曲演出更是热热闹闹。据宁波昆剧老艺人回忆,他们从正月初二开锣,整整演戏一个月,规模大者往往十多付戏班并台演唱。苏州端午节竞渡龙舟,“丝竹管弦之辈乘大船,结灯彩,吹弹鼓唱曰清客,聚观者动以万计”。有的家庭也值节日邀请戏班或搬出家乐演剧。《万历野获编》载明代嘉兴吴默泉“值度岁迎春”,“命优侑酒,”与其友人“垂箔同观”。《王巢松年谱》记崇祯十六年,“州中(按:苏州)元宵最盛,大人致郡优演剧。”

       曲友适逢节日,也倍加活跃。在苏州盛泽的中秋夜,曲友“联袂踏歌,无异白日,”或“竹肉并奏,往往彻宵而罢”。吴江盛泽镇的吴歈集,每逢旧历七月十四至十七日童子会,该社曲友在“西庙开唱昆曲四天”。苏州中秋虎丘曲会算得上最为壮观,张岱在《陶庵梦忆》曾这样描述:“土著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伎、曲中名伎戏婆、民间少妇好女、崽子娈童及游冶恶少、清客帮闲、傒僮走空之辈,无不鳞集。……登高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天暝月上,鼓吹百十处,大吹大擂,十番铙钹,渔阳掺挝,动地翻天,雷轰鼎沸,呼叫不闻。更定,鼓铙渐歇,丝管繁兴,杂以歌唱,皆‘锦帆开、澄湖万顷’同场大曲。蹲踏和锣丝竹肉声,不辨拍煞。更深,人渐散去,士夫眷属旨下船水嬉,席席征歌,人人献技。”

       近代,昆曲虽已衰落,江浙一带的节日曲会仍较频繁,正月十五元宵节,曲友们相约至苏州邓尉,边赏梅边唱曲。六月廿四荷花生日,曲友至杭州举行曲会,在西湖里荡舟度曲。七月初七乞巧节,曲友聚集在嘉兴南湖烟雨楼举行唱曲比赛,观者如堵。八月十五日,曲友约至海宁观潮,一去就是几十人,长达四五天,每日唱曲串戏,尽兴而归。[7]在松江,每界桂花飘香、中秋来临,沪、宁、杭等地曲友与松江曲友会串,联袂上演精彩曲目,松江秀野桥头笙箫悠扬,城厢万人空巷。

       (二)昆曲与人生礼仪活动

       在人的生命周期中,有许多“节点”标志着其成长变化和社会角色的转变,家庭、亲族乃至周围的人常安排唱堂会戏等仪式和礼节,以示庆祝、纪念。据近代苏州人包天笑在《钏影楼回忆录》中回忆:其亲戚中颇多富豪,每逢有婚宴寿诞等喜庆事,常接连数日张乐,“戏剧则有堂会,以昆戏为主”。

       寿诞戏。万历年间,上海秦凤楼寿辰,令家乐戏子演《岳武穆》。冯梦祯在《快雪堂集》中记载,“沈二官为内人生日,设席款客,余亦应邀焉。吕三班作戏,演《麒麟记》”。清代苏州王巢松于顺治十八年(1661)七十大寿时,“召申府中班到家,张乐数日”。民国时期,苏州名人潘祖荫曾经在其寿诞宴席上,请著名清客欧阳南村唱全本《绣襦记》。[9]近代著名实业家穆藕初,在1924年其母寿诞时,邀请苏州昆剧传习所全体学员赶至上海,于南市大富贵酒家演唱昆剧堂会3天。[10]

       结婚戏。清代苏州画家徐扬的《姑苏繁华图》,是苏州民俗生活的缩影。其中有一幅迎娶图:昆班堂名“导航”于迎亲队伍前,一路鼓吹。苏州补园(现为拙政园之西部花园)主人张紫东次子张问清于1930年结婚时,“喜庆三天,亲友登台会串”。1933年,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与张允和结婚时,“小四妹充和唱昆曲‘佳期’,顾传玠吹笛伴奏”。又据顾笃璜老先生回忆,1937年,他的一个堂房哥哥结婚,在苏州怡园举办婚礼,并举行“同期”唱昆曲,很热闹。

       (三)昆曲与其他喜庆活动

       在江南,庙宇告竣、祠堂毕工、华屋落成,多办酒宴,并请优伶助兴,俗称奠基戏。江南等地兴建桥梁,认为是件非常隆重的事情,造桥工程完竣,称为“满桥”,要举行庆祝仪式。在宁波以及江南等地,常邀请昆班演戏两天。添丁进口甚至过继子嗣要演戏,祁彪佳曾于丙子年十月初三日至杭州府城的外舅家,“时式弓舅有遗孤抟九舅继之为嗣,举酌延族,予预焉,观《白兔记》”。据《笔梦叙》记载,常熟钱岱长子极聪明,“幼时试笔作破题”之日,钱岱“设盛筵”、“演戏”以庆贺,同时“欸师”。1920年,大总统徐世昌送苏州补园主人张紫东嗣母“苦节纯孝”匾,家中举行悬匾大庆,宾客如云,在大厅演出昆曲三天。[11]

       江南大族世家有专门为其婚丧喜事服务的乐户,据国学大师钱穆回忆,他幼年所居的无锡七房桥,“桥北一村,名丁家村,乃七房桥乐户,袭明代旧制。世习昆曲锣鼓,歌唱吹打。每一家有事,亦毕集。遇喜庆,即在宅前大厅搭台唱昆曲”。在江南,连拮据小民之家也多用,林立的昆班堂名即应运而生,在晚清时期的苏、杭一带,“不论婚丧喜庆,开张店铺”,“无有不用”昆曲堂名的,堂名臻至“极盛行时代”。

昆曲与江南的社交生活

       社会交往是人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近世江南,昆曲乃社交生活的重要内容和社交礼仪的一部分。

       (一)“每开筵宴,则呼传乐籍”

       在明清江南,文人士夫、巨商富贾凡遇宴会,“非音不樽”。在南京,“每开筵宴,则呼传乐籍”。浙江乌程人董份,“一遇宴会,则声歌杂沓,金碧夺目,引商刻羽”。正是出于社交、待客之目的,加之自娱的需要,许多家庭畜养戏班。例如常熟柏小坡的柏园,“凡吴中骚人、墨士、琴师、棋客咸集于中”,故“家有男女梨园按次演剧”。戏园、酒楼既是交际场所,也是昆曲活动场所。苏州在戏园兴起后,“居人有宴会,皆入戏园”。无名氏新乐府云:“金阊市里戏馆开,门前车马杂沓来;烹羊击鲤互主客,更命梨园演新剧。”在社会交往活动中,演剧与酒、茶、食同等重要。在官场,接待上司亦需献演昆曲以示敬重。金埴载杭州郡守俞公卿就任之日,会稽、山阴二邑县令“例设曲宴”。浙江人陈龙正以卫道士的口吻强烈批判厅堂演戏,认为这是有“坏家法”,但他不得不承认,“傥宴公祖父母,轮流为首,谊不可辞”。

       人们在群聚中容易激发娱乐热情,常借机自娱或互娱以助兴。余怀在《三吴游览志》中曾记载游览苏州时与众友“酒酣以往”,“于是文卿拨阮,浣月吹洞箫,公沂执板一歌”,王素心抚掌而笑曰:“正所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也。”昆山胡福章回忆:小时候上人家串门,大人们在闲谈之余,拿出笛子,唱《牡丹亭·游园》、《长生殿·惊变》等。

       (二)“会集之间,必有丝竹管弦”

       明清江南文人集会、结社之风倍受今人瞩目,而其每有集会,几乎无不“彝鼎陈前,丝竹列后。”特别是明代后期,“规模较大的结社一般都和戏剧活动密不可分”。[12]“万历甲辰中秋,开大社于金陵,胥会海内名士”,秦淮著名昆曲乐妓马湘兰等40余人,“咸相为缉文墨、理弦歌”。崇祯十二年,四方贤豪集于方密之侨居金陵的水阁,“梨园子弟,三班骈演。阁外环列舟航如堵墙”。冒襄等人于崇祯十五年中秋,“四方同社诸友”会于秦淮,“置酒桃叶水阁”,“是日新演《燕子笺》,曲尽情艳””

       因缘诗、画、文、酒、茶而聚结之社,其文化、娱乐、闲适意味明显,丝竹迭奏自是题中应有之义,也倍增风流自赏、清狂放浪的情趣。蓬蒿诗社成立时,“招虞山班试技,得王、陆二旦,双声绕梁”。清初江南同声、慎交二社大会于虎丘,“会之日,以大舟廿余,横亘中流,舟中列优唱,明烛如繁星,伶人数部,歌者竟发,达旦而去”。不仅诗文酒会中演剧,即便在以政治色彩浓厚而称著的复社,“自始至终,载酒征歌,赋诗演戏”。

       (三)因“曲”而“会”

       上述两种状况不妨以因“会”而“曲”概括,也就是说,人们因社交需要而聚集,附带演剧。还有一种状况则是以昆曲为媒而结社、会聚,姑且称作因“曲”而“会”,亦称作曲会、曲社,主办者常常把这当作酬宾会友、展现自己好客之德的机会。民国时期,苏州补园常常凝集了苏州城内世家大族爱好昆曲者。而每次聚唱前,必备上好酒席,然后,吹笛弹琴吟唱。当时著名画家冯超然、吴湖帆以及企业家穆藕初等社会名流常聚集在此。

       江南曲社发育早,在苏州等地,自魏良辅革新创立昆山腔后即有此类曲社。[13]直至近代,江南的曲社活动仍然红红火火。民国时期,苏州城内及府属太仓诸县,乃至盛泽、黄埭等乡镇,都有昆曲社。即便像昆山这样的“斗大山城”,也大小曲社遍布,“今则一入其境,即能闻红牙檀板之声”。

       无论是朋友间的往来酬酢,还是同好间的集会结社,昆曲总是待客、迎客的一项内容。故而苏州有民谚“家家宴喜串歌儿”。社交演剧甚至竟成为一种规制和强制性的力量,以至于“大夫宴款不敢不用”昆曲。与此同时,参加曲会活动也构成了近世江南部分群体社交生活的一个部分。

昆曲与江南的冶游生活

       冶游,泛指游乐,或赏景,或狎妓,体现了明清江南文人生活的特色,这类游乐活动常以昆曲助兴。

       (一)“载箫鼓以游名胜”

      “吴俗好遨游”,昆曲也成为旅游的伴生物。苏州人踏青,间有“骄妓勤优,呈技争巧”,红粧按曲之轻扬与歌舞百戏之嘈杂相谐,“数里无阒境”。他们有的三两聚集,度曲放歌。园林里游人如织,“园墅各笙歌”,“春时菜花极盛”,到处酒炉茶幔,曲轻歌曼,“东边吃酒西边唱”。清明节和上巳日,“倾城而出”,“用楼船箫鼓,具酒肴,以游上方山、石湖诸处”。苏州人游赏活动四季不断,立夏日饯春,“游船舣虎丘山塘”,“歌传檀板”。“六月二十四日,群游葑门外荷花荡”,观荷纳凉,远近画船箫鼓声相闻。中秋前后,石湖是赏月的好去处,“楼船箫鼓祈赛无虚日”,苏州人称此为“串月胜会”,届时“游船排挤,彻夜笙歌”。

       好游不是苏州人的“专利”,“杭俗春秋展墓”之时,“阖城士女尽出西郊,逐队寻芳,纵苇荡桨,歌声满道,箫鼓声闻”。“越俗扫墓,男女袨服靓妆,画船箫鼓”。陈维崧《水调歌头》讽刺无锡人流连徜徉而不知“世事”之状:“江南五月天漏,炼石补仍穿。骤若淫龙喷沫,狂比长鲸跋浪……何处玉箫金管,犹唱雨丝风片(按:昆曲《牡丹亭》中的词曲),烟水泊游船”。

       有的涉足长途旅游者随身携带家乐。海宁查培继曾“挚家伎数十人,溯钱塘江,历富春、桐庐,道严州,入新安江,达歙州城下,停舟练江之上”。一路上,“与诸文士饮酒赋诗,留连观剧,凡数十日”。明末无锡人邹迪光游览西湖时,命童子演奏,“余家歌调实求工于雅,”“居人游客驾小艇聚观,以数十计,每奏一技,赞叹四起,欢声如沸”。

       (二)“三百女闾无足数,笙歌滥遍四千家”

       纵情山光水色,为名流雅士的好尚;流连于秦楼楚馆,亦显文人墨客之风骚。自明代始,艺妓以乐娱人的风尚已由歌曲转移到戏曲上来。随着昆曲的流行,妓女也纷纷学曲、度曲,清代乐妓更以唱昆曲为上品。[14]明清江南名妓,独以色著而不擅艺者寥寥,色艺俱佳,也是文人对妓女的最高审美标准。

       文人间还举行昆曲名伎的评选活动,并与文士科举之等(状元、榜眼、探花等)比列,“品藻花案,设立层台,以坐状元”。明清江南名妓如柳如是、董小宛、陈圆圆等几乎无一不是昆曲能手,他们中有的正是因擅长昆曲而令天下名士为之消魂断肠。吴门妓女梁昭,“昭动口箫管稍低于肉(按:人声),听之若只有肉,而不知有箫管也。而箫管精蕴,暗行于肉之中”。故“虎丘中秋夜,盛会毕集,若昭等不来,皆以此夕为虚度”。南京名妓尹春,虽然“姿态不甚丽”,但“专工戏剧排场,兼擅生旦”。余怀曾“延至其家,演《荆钗记》,扮王十朋,至《见娘》、《祭江》二出,悲壮淋漓,声泪俱下,一座尽倾,老梨园自叹弗及”。

       文人士商与昆曲乐妓间的交往生活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在旅游嬉戏之时,邀请乐妓“出局”相陪。在杭州,达官富户游西湖时常携名妓,“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在苏州的三伏天,“游闲子弟争携画舫,载酒肴,招佳丽,呼朋引类”,“或习清唱”,或“争以赌曲”。二是游逛妓院。南京秦淮,“旧院与贡院遥对,原为才子佳人而设。逢秋风桂子之年,四方应试者毕集。结驷连骑,选色征歌”。苏州亦如此,阊门外妓馆云集,袁学澜有诗:“平康巷陌簇蜂窠,暮雨潇潇曲按多。楼阁纱窗花隐约,笙歌两岸八方河。”

昆曲与江南的“日常”生活

       除了在信仰、喜庆、社交、冶游活动等特定之日外,人们在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中,也常以昆曲聊发闲暇。   

       (一)日常闲暇中的观剧、赏曲

       有家乐或延请曲师居家常驻者,主人一有闲情逸致,戏班、曲师可以随时伺候,这些家庭的昆曲活动就象穿衣、吃饭那样便利,昆曲从而伴随着主人的日常起居。清代金义方“平居檀板笙簧、赓唱迭奏,备极家庭乐事”。毕沅,“家蓄梨园一部,公余之暇,便令演唱”。杭州包涵所,于西湖建造楼船,“大小三号:头号置歌筵,储歌童;次载书画;再次偫美人”。可见,书画、歌舞、美人同为文人士夫理想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一些文士对于昆曲追求往往极度化,万历年间的进士范景文,“公有家乐,每饭则出以侑酒,风流文采,照映一时”。吴珍所,“蓄歌儿倩美者数人,日拍浮其中”。张岱,“日聚诸名士度曲征歌”。侍御史钱岱家居时,“令诸妓或打十番鼓,或歌清曲”,府第檀板清歌、管弦竞响,“无日不洋洋盈耳”,“侍御日偃其间”。许多家乐主人调教戏班也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徐锡允,“家畜优童,亲自按乐句指授,演剧之妙,遂冠一邑”。山阴祁■“精音律,咬钉嚼铁,一字百磨,口口亲授”。而张亦寓“晚年淡然入道,蒯履布袍,闭门欲扫”,专心于“教童子数人按拍清讴,选声叶律”。

       (二)拍曲:日常生活的必修课

       人们不仅喜好看戏,许多人还亲自习曲、唱曲,甚至研究昆曲、练习身段台步等,这在明清时期的江南较为普遍,“余邑人喜度曲,城乡士庶多能之”。对于那些摒弃尘世生活而归隐者,唱曲往往成为他们生活的主体内容。明朝宏恩,博通经史,攻习翰墨,以“登山临水听歌度曲”为精神支柱。据清末文人包天笑回忆,至清末民初,苏州的拍曲仍然非常盛行,“这些世家子弟,差不多都能哼几句。因为觉得是风雅的事,甚至知书识字的闺阁中人,也有度曲的”。

       江南世家大族,把延师授曲作为子女家庭教育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几乎与请教师授文化课同等重要。著名画家樊少云,“先后请沈月泉父子为师排曲”,教授其子女。近代著名教育家张骥牖邀请尤彩云等昆剧艺人至家庭中教子女习曲。据甘纹轩回忆(南京望族甘氏后裔、著名曲学家甘贡三之女):“因为父亲爱唱昆曲,家中一直请有笛师,所以我们都是从学唱昆曲开始的。”在苏州,“往往有三家之村,不识字之氓,亦俨然集其徒六七,围灯团坐,相与吹弹丝竹……入夜则打十番鼓,杂以科诨,大类郡城清唱”。【15】

       在那些黛瓦粉垣、雕梁画栋、花木扶疏的江南庭院中,丝竹之声日夜抑扬绵延者司空见惯,艺术享受推广至部分群体的日常生活中,他们的日常生活趋于艺术化,这与明清江南园林之盛、服饰之美、饮食之精、优游之欢等,互为表里。江南社会因文人的“表率”,即便对于“物”的享受,也往往更注重赏玩价值,并非完全在意其“性能”,而且,常常赋予物质享受以精神意趣。

       【资料来源】

       [1](清)袁学澜:《吴郡岁华纪丽》,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元和唯亭志》卷5“祠庙”,《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7》;(清)顾禄:《清嘉录》,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光福志》卷1“风俗”,《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7》;《平望志》卷12“节序”,《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13》;(清)俞蛟:《梦厂杂著?乡曲枝辞》,晓园客编:《清说七种》,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民国吴县志》(一)卷52上“风俗1”,《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11》,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1991年版;洪惟助:《昆曲辞典》,台北国立传统艺术中心2002年版;(清)沈复:《浮生六记》卷1,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周秦:《苏州昆曲》,(台北)国家出版社2002年版。

       [2](清)袁学澜:《吴郡岁华纪丽》,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清)叶绍袁:《启祯记闻录》卷6,乐天居士编:《痛史》,1911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平望志》卷12“节序”,《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13》;《沙头里志》卷2“风俗”,《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8》;(清)戴熙艾:《五湖异闻录》,武新立编著:《明清稀见史集叙录》,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叶天寥年谱?别记》,邓长风:《明清戏曲家考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贞丰拟乘》卷之上“风俗”,《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6》;洪亮吉:《洪北江诗文集?卷施阁诗》卷10,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元和唯亭志》卷5“祠庙”,《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7》,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1992年版;姜彬主编:《吴越民间信仰民俗――吴越地区民间信仰与民间文艺关系的考察和研究》,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黎里志》卷4“风俗”,《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12》;《吴门续画舫录》,《笔记小说大观》第5编10册,台北新兴书局有限公司1980年版;(清)顾禄:《清嘉录》,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顾笃璜:《昆剧史补论》,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3]《木渎小志》卷6“杂志”,《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7》,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1992年版,第532页。

       [4](明)周旋:《畏菴周先生文集》卷10“疏稿”,《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34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

       [5](清)顾湄伊人:《吴下丧礼辨》,(清)邵廷烈辑:《娄东杂著》,道光十三年太仓东陵氏刻本。

       [6]引自[日]田仲一成:《中国戏剧史》(云贵彬、于允译),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272、285―286页。

       [7]俞振飞:《一生爱好是昆曲》,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海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61辑《戏曲菁英》(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5页。

       [8]刘晓辉主编:《松江文化志》,百家出版社2001版,第160页。

       [9]天亶:《仙韶寸知录(论昆曲人才)》,《申报》1919年12月19日。

       [10]桑毓喜:《昆剧传字辈》,江苏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苏州市政协学习和文史委员会编:《江苏文史资料》第130辑、《苏州文史资料》第29辑,2000年版,第97页。

       [11]张岫云编著:《补园旧事》,古吴轩出版社2004年版,第127页。

       [12]刘水云:《明末清初文人结社与演剧活动》,《南通师范学院学报》,2001年第1期,第53页。

       [13]洪惟助主编:《昆曲辞典》(下),台北国立传统艺术中心2002年版,第889页。

       [14]修君、鉴今:《中国乐妓史》,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1993年版,第371页。

       [15]陈去病:《五石脂》,《丹午笔记?吴城日记?五石脂》,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35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