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地方志是按类汇萃当地信息的百科全书，具有极强的知识性。古人编纂方志最初是为了备掌故，考风俗，查人心，有存史资政之功。宋明理学盛行后，其教化功能逐渐强化，端正人心、表励风俗成为后世方志的重要精神支柱。旨在为当地治理提供治世经验的经世之功，则又是方志一大编纂动因。重人、重文，标榜本地人才辈出、文风鼎盛也是其风尚所在。

        正因为地方志有以上诸多方面的独特内容和重要价值，所以在方志体例定型后的宋朝以来，全国大小城市每隔数十年都会重修方志，于是在中华典籍宝库中留下了遗存最丰富的一种文献存在类型，理应引起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而不光是史学者。

        可以说，没有一个国家能像中国这样重视自己的历史记载。在中国，每位士人都有碑传，每个家族都有族谱，每座城市都有方志。中国的方志文献在世界上是独有的，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的城市，能像中国的城市那样，拥有自己数百年不间断的官长名单，拥有自己数百年来坊巷河流等交织成的城市格局的文字表述，使自己的城市面貌永生于文献的殿堂。因此，方志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色、一种标志和象征，也是中国人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一大骄傲所在，自然应当倍受国人的尊重、敬仰和珍视。

        如果说，方志内容的地域性使它成为当地人的一种标志和骄傲，广泛学习并向当地人传授方志，是了解自己过去，增强城市信心，展示并延续城市文化脉络的大事。同时，我们更应看到，在中国，连地处边陲的穷僻小城都会有自己几百年不间断的文献记载，而外国连名城都未必有，中国每座城市都拥有这样的遗产，这实在可以夸耀于世界，树标志于全球，可以被视作振奋民族精神、增强民族信心的一大壮举。

       然而长期以来，方志只在历史专业领域传授，所开设的方志学也只是宏观地概述方志这门学问与文献，很少有人会以某一地区或某本方志，面向大众尤其是普通学生（而非专业人士）宣讲传播，这无疑大大地束缚了方志这一文献资源教育价值的发挥。究其原因，无非有三个顾虑：（一）方志所记限于一地，宜对本地人介绍才会发生兴趣。而大学生来自各地，对一地方志兴趣不大。（二）旧方志所代表的旧思想、旧语言、旧文化传统，以及旧的审美价值观、旧的伦理道德、旧的人物，均与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和意识形态相适应，已与今天的时代风貌和工业化文明格格不入，失去了其应有的说服力和吸引力。（三）方志给人的感觉“具文”而已，脱离实际，前后因袭，了无创新，而且是乡曲之士所为，质量不高、价值不大，文学性不强，呆板、严肃，难以受到重视。笔者旨在结合自己讲授“常州地方文献”这门公选课的一些体会，重新审视和剖析地方志独特的文化内涵和教育价值，希望能引起人们对方志文献的重视和利用。

二

        各地方志虽然扎根于当地，但其价值绝对不局限于一地，其内容与体例的共通性，决定了方志文献具有超越时空和地域限制的普遍适用性价值。

        首先，方志的“扬善”之功涵濡众生。自宋明理学盛行之后，方志亦成为载道之文，不断突出着教化功能。方志无不宣扬忠孝节义，对于培养传统美德提供了丰富的事例。而大学生正处于心智发展的关键时期，用传统伦理涵养其道德意义巨大，这是方志“德”性价值所在，在思想教育方面具有普适性价值。

        例如：方志对学生的学风有引导之功。中国古代极重教化，国家的重大职能便是兴办读经教育，培养德才兼备的管理人才，学校在政府机构中占据重要地位，直接关系国家的长治久安。因此，方志的一大内容便是对学制，特别是本地所选拔出来的各级各类人才（举人、进士）名单的记录。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名单，但认真负责的作者会把他们的主要事迹采录名下（如唐鹤征《万历常州府志》卷十一“选举志”之“甲科表”），这无疑让我们看到了他们成才的努力与为官后的清廉，给处于学生时代的人树立起良好的学风榜样和道德楷模，为他们走上社会进行了一次很好的思想教育。这些科举成功者的事例更能激发起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学习动机，这种蓬勃向上、刻苦勤奋的学风示范无疑具有普适性而不因地域有所限制。虽然所学内容古今不同，但学习精神一脉贯通，荣誉感与成就感并无二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科举状元的人生经历对人的启迪无疑是超越时空和行业限制的。

        又如：方志为学生成长树立了人格榜样。方志中的官长事迹让我们看到了丰富的施政经验，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悦服的人格魅力。方志中的乡贤事迹，同样也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光辉，在分享其传奇经历的同时，更获得了人格的熏陶与人生的感悟，这同样也是普适的、超越时空限制的，是方志教育意义的重要内容。

三

        如果说思想教育着眼于善的启迪，方志中按类汇纂的各种有趣的信息便是“知”性的宝藏，对于丰富人的知识，启迪人的智能有其不可忽视的价值。

        方志是一地的百科全书，是存史的资料库，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旁及人事，经世济国的施政之道，浮世百态的人情世故比比皆是。方志中还有奇特天象、地震灾异方面的记载，有古人创造发明的神奇演绎。如李兆洛《武进阳湖县合志》卷十四载有：常州太平寺文笔塔旁的“塔影山房”墙上，有神奇的宝塔倒影“倒悬于东壁，长可尺许，晴阴朝夕皆同”，这其实是古代建筑师在利用早在《墨子·经说下》就提到过的“小孔成像”，这完全印证了沈括《梦溪笔谈》卷三“辩证一”：“又如窗隙中楼塔之影中间为窗所束亦皆倒垂”的记载。总之，方志可以从科普的角度发掘其丰富的信息，启迪人们的智慧，为科学服务。中科院便利用方志编辑了《中国古代天文史料汇编》、《中国地震资料汇编》。方志中的物产、风俗奇光异彩，充分显示出古人博物之学的宏赡，为民俗研究与动植物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参考。

        方志是了解一个地区古往今来的极好素材。入乡问俗，方志在手，掌故尽知，对于把握一个地区的人文精神有独特的功用。一个城市的坊巷、水道、桥梁，在城市化进程日益加速的今天，如果没有方志，这些城市旧貌也就彻底泯灭而无从追寻。如果说显赫一世的江宁织造曹家赖《红楼梦》永生在文学的殿堂，那么一个城市的沧桑旧影往往就靠方志来永生于文字的镜像。

        方志经过重视文献遗存者之手编定，会有极大的信息含量，其中一切关于该地的史料皆旁征博引，按类汇归，为历史研究提供了巨大的方便。编志者中重视经世致用的人，如唐鹤征编《万历常州府志》，会在“田赋”、“水利”、“武备”等篇中备陈经世济民之道，对于今人施政治国仍有重要的借鉴价值。总之，方志的求知之功值得我们好好探索挖掘。　　

        方志虽说是比较严肃的文体，似乎没什么审美情趣和情感共鸣价值，然而仔细发掘，方志的美与情仍熠熠生辉。且不说好的方志文采焕然，情真意切，是优秀的审美与情感载体。就是一般的方志，我们也要善于发现其美学价值。因为方志无不是出于爱乡爱国者之手，他们无不用优美的文句美化着地方形象，用富有表现力的文字刻画着家乡美丽的山山水水、物产景致、宫室祠宇。方志又旨在荟萃地方上最美的精华，如有伟绩的名人，脍炙人口的文章，壮丽秀美的景致，丰饶奇特的物产，淳厚朴实的民风，字里行间都有高尚情感与壮盛气势的灌注与支撑。愤激之时，更有慷慨时事的那种忧国忧民、褒忠扬义的正气之情喷薄而出，每一页的阅读都是人格的检阅，节操的洗礼。例如，元修《宋史》、明修《元史》对于宋末常州抗元惨遭屠城不过是一笔带过，而常州的明清方志对此却有倾注热情的精彩表述。这些饱含深情地笔述，构成了方志丰美与多情的“感”性之面，读来令人为之感动和欣喜。

四

        因此上文所言及的三个顾虑实在是对方志缺乏深入体认的一种误识。我认为：（一）方志有其真善美三方面的教育价值，而这些价值皆有广泛的适应性，值得突破地域的限制向大众广为传播。（二）方志作为一种文献存在形式，是祖国文脉的一种传承，它用古字、古词、古语、古句记载着古人的精神与思想，传承方志就是传承祖国的历史文化遗产，传承我们民族的精神与哲思智能。更何况方志是中华文化传统的一种标志与象征。因此，将方志一概视为古旧而弃置是偏激而有害的。（三）方志的质量与编志者的兴趣爱好、素质专长密切相关，好的编志者文采斐然，真情毕露，信息丰富，经世致用，具有极强的可读性和可借鉴性。因此鉴别优秀的方志资源加以整理传播意义更为巨大。

         总之，重新认识方志求真、扬善、审美三大方面的普适性价值，是方志教育时应有的眼光，本文对发掘其普适教育价值方面作了一些粗浅的探讨，回应了在利用方志进行教育方面的三个顾虑，希望能引起文献整理者们的重视，整理出多多益善的优秀方志资源，同时更希望能引起教育工作者们的重视，把地方志逐步引入到中小学和大学课堂中来，发挥其丰富的教育功用，汇入振奋当地人心、振奋中华精神的宏图壮举中来。

        当然中小学的方志教育与大学的方志教育各有侧重。中小学面向当地人，重在传播富有地方特色的内容，增进地域文化的认同感，激发爱我家乡、建设家乡的崇高情感。而大学生来自五湖四海，过分突显地方特色会引发不必要的反感。应当注重那些新奇有趣的内容，挖掘其普适性的三大价值，充分发挥方志这一百科全书所具有的增长见识、博物多闻，亲近传统文化、人文荟萃，教书育人、陶冶情操等他书所难以企及的功用。

五

       旧方志的整理出版对青少年的成长实在是帮助很大，今以常州现存最古老的方志《咸淳毗陵志》为例，谈一些我的粗浅认识。首先在语文教学方面，如何探索出一条适合学生的文言文教育新路，一直是大家所关心的问题。高考中文言文的比重也在不断加大，题形更趋灵活，这反映出现代文明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一种认同和回归。方志的出版，无疑可以为大家提供一个令大家都感兴趣的生动教材。我建议常州的每所学校都应配置一定量的《咸淳毗陵志》流转使用，根据学生的兴趣爱好选讲或选读其中的部分篇章，这样既了解了常州文化，又锻炼了文言文的基本功，而且还可以认识繁体字，亲近古代文化典籍，极富教育意义。

        作为一个地方鲜活有趣的百科全书式记载，方志中的绝大部分内容都历经岁月的洗炼而醇香扑鼻，毕竟它记载的是常州地域内的自然山水、风物土产、美德情操、名胜建筑，还有常州人的生活与文学作品，这些东西永远都不会老，永远都蕴含着打动人心的力量。这就决定了800年后的今人读起来仍然意兴盎然。

        《咸淳毗陵志》全书15万字未必字字动人，但让人发生兴趣的东西还真不少。对常州古城池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从中找到宋代地图与文字记载，城外的乡镇、城内的河桥坊巷与古建筑群在其笔下清晰可见。对地方物产怀有兴趣的您可以翻到卷13的土产类，各种花鸟虫鱼目不暇接，并都缀有一两句诗，意趣勃发。如果你是文学的爱好者，那更不得了，因为整部《咸淳毗陵志》有1／4的篇幅是文章诗词，常州太守杨万里的幽默诗可以让你忍俊不禁，晁公武为东坡先生写的祭歌亦可高歌吟唱，苏东坡笔下的慧山风光如此清丽，韦夏卿的《东山记》堪称是记录常州城南园林风光的绝佳美文，徐锴所记的周处除三害、刘宰的《县门记》、叶适的《季子祠记》都有其深邃的内涵耐人寻味，这都显示出中国方志重文的传统。

        如果你对正人君子的高尚情操感兴趣，那好，另外的1／4就是专记人的，有历代官长、历代名人，尤其是一些刚正不阿的政治家与节烈忠贞的义士，让人倍感正义的力量与道德的感召。如果你对异闻轶事感兴趣，这里有太多动人的传奇，限于体量，收录时均已大为删简，剩下的多是浓缩的精华，有田螺姑娘、梁祝姻缘、阿香推的雷车等等，让人浮想联翩。如果你对游山玩水、名胜古迹感兴趣，这里面保存了太多的景致，有天庆观的墨龙、太平寺的画水、横山的龙井、嘉山的龙池、无锡的九龙山。它还会告诉你，宋代的滆湖云蒸雾蔚，曾出现过海市蜃楼。

         总之《咸淳毗陵志》这部书面向大众发行，其为大众喜爱是必然的，作为常州人应当家藏一部，更何况古常州包括武进、无锡、宜兴、江阴、靖江，这些地方的人也均可家藏一部。江南作为首善之区，常州又自古文化发达，千丝万缕的文化联系远播海内海外，他们也需要读这本书，这部书无疑是馈赠港台同胞、海外华侨、中外友人的绝好礼物。因此出版像《咸淳毗陵志》这样的优秀方志加以广泛传播非常有意义!

（责任编辑 吴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