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蟠虎踞话地名――闲话南京地名之一
无论有多少争议,无论诸葛亮有没有来过南京,他对南京地形“钟山龙盘,石头虎踞”的评价,那是再恰当不过了。此八字一出,理所当然便成了南京的名片,一直沿用了1000多年。于是,便产生了南京龙蟠里和虎踞关这两个街巷地名。后来的龙蟠路、虎踞路,也依此而名。
龙蟠里,位于南京城西清凉山和乌龙潭之间。旧时有甓门,榜曰“古龙蟠里”。关于这个名称,诸葛亮用的是“龙盘”,地名用的是“龙蟠”。一个用“盘子”的“盘”,一个用“蟠桃”的“蟠”。其实这两个字,不但读音相同,而且在“屈曲”这个意义上,两者是相通的。因而可以互用。
龙蟠里一带,由于自然风光秀丽,早在明清时期便吸引了众多官吏贵族、文人雅士来此寓居,建成高档园墅住宅区。明代,皇族朱睿璲有园墅,园中招隐草堂极为著名;南京兵部主事、太仆少卿何栋如有园,人称“何太仆园”,何在此讲学,又称“龙德书院”;南京刑部尚书张瑄有别墅,人称“张氏园”;著名文士吴应箕认为这里有山有水,不必造作,自然风景即十分美矣,于是在此构筑寓所,人称“吴氏园”……清初,藏书家、文史学者丁雄飞在此建别墅,称“心太平庵”,“前有石池正方,小楼邪冠之,其后轩窗疏爽,时一凭观吐纳,皆山水气焉”。藏书处共三楹,两侧藏书,中间“置长几、胡床,列丹黄,具香茗”,为读书场所。而后,在今龙蟠里69号,清两江总督陶澍筑盋山园,有景陶堂、碧琅玕馆轩、藤香馆、听秋亭诸景。园兼惜阴书院、四松庵址,金陵印心石屋在其中。惜阴书院,当时影响颇大。惜阴者,珍惜光阴是也。此为陶侃常言之语:“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逸游荒醉,生益于时,死无于闻后,是自弃也。”(《晋书?陶侃传》)后来,两江总督端方,又以惜阴书院改建江南图书馆,成为我国第一所公共图书馆。今为南京图书馆的一个部分。龙蟠里20号、22号,是清代著名思想家、史学家魏源别墅,又称“小卷阿”、“湖干草堂”。“干”者,水畔也。魏源宅居茅舍位于乌龙潭侧,故称“湖干草堂”。《诗经?大雅?卷阿》云:“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卷者,曲也。阿者,“水岸宅邸”之谓也。魏源购屋之初,实乃草房,卷曲简陋,用《诗经?大雅》的篇名名之,乃为屋主之幽默。自称屋舍为“小卷阿”,意思为在乌龙潭边,而环境曲折幽雅。冠以“小”字,稍有自嘲意味。其宅第有亭有篱,有竹有树,不城不乡,可歌可钓,雅致而富情趣。魏源的重要代表作《海国图志》就成书于乌龙潭畔小卷阿。《海国图志》,是魏源受林则徐之嘱托,根据《四洲志》等译稿和中国历代史志及明以来岛志中的资料编撰而成,是当时东亚地区最完备的世界史地知识大全。其宗旨,是“以夷制夷”,“师夷长技以制夷”。他对世界史地知识的介绍,醒人耳目;他对了解世界、更新观念、师夷长技的呼吁,振聋发聩。该书不但是当时人们了解和学习西方科学技术的重要参考书,对中国政治学术思想和史学思想有重要影响,而且在传入日本后,对明治维新运动产生一定影响。龙蟠里4号,有学者、“石城七子”秦际唐、陈作霖、顾云等的老师薛时雨的薛庐。薛庐中,构筑有藤香馆、冬荣春妍室、双登瀛堂、吴砖书屋、夕好轩、抱膝室、蛰斋、小方壶亭、仰山楼、半璧池桥、美树轩、杏花湾、半潭秋水一房山、寤园和有叟堂等,“诗酒宴游,一时称盛”。龙蟠里还有顾云的深柳读书堂,“堂面乌龙潭,高柳短垣,不出户庭,山水皆所有矣……”
虎踞关,在清凉山麓,旧时为上石头城必经之路,形同关隘,故称为“关”。其西南两山夹峙,盘石隆然,色赤若赭,土人称之虎踞冈。虎踞关的开发,可能比龙蟠里稍晚,但亦是风光宜人的别墅区,而且极为隐蔽,不至眼前,还疑为只是一片绿色丛林。清人余宾硕在《金陵览古?虎踞关》诗序中写道:“(虎踞)关口居人夹道,风树从容,丛竹之中,时见楼台掩映。”有宫氏园,虽然经过岁月洗刷,人们早己忘却宫氏乃何许人也,但是,清人甘熙却在《白下琐言》中,记载了园墅的华丽,衰落的荒唐。甘熙是这样记载的:“虎踞关宫氏园,在清凉山之阴,凿洞穿池,金鱼数十尾游泳其中,令人神怡。上建三层高阁,背山壁立,曲磴盘旋而上。胡晚晴先生题曰‘四照阁’。春日,牡丹、罂粟(疑为虞美人)艳满堂坳;秋则雁来红、秋海棠之属竞秀争妍,照耀山谷,真有如荼如火之观。今成废圃矣!宫氏宅与园对,家颇康,其先墓亦在宅旁。墓上松柏葱郁,百余年物也。有术者谓曰:‘若要发,光遢遢。’怂恿伐去,家遂消败。”有蓬莱境,观其名,即知其美不同凡响,可惜早已湮没,难知其详。
虎踞关最著名的园墅,当为清代画家、位居“金陵八家”之首龚贤的“半亩园”。遗憾的是,数百年来,甚至直到当今,就有不少人把龚贤和扫叶僧人混为一谈,把龚贤故居错认至清凉山扫叶楼。据史料记载,龚贤晚年看中的是虎踞关风树从容、丛竹掩映的优美幽静的良好环境,花百金购之,定居于此。虽然地仅半亩,瓦屋四五间,但新竹成阴,龚贤只觉已置身于桃花源中了。龚贤写有清凉山下家宅半亩园的《西江月》词:“新结临溪水栈,旧支架壁山楼。何须门外去寻秋,几日霜林染就。影乱夕阳楚舞,声翻夜月吴讴。山中布褐傲王侯,自举一觞称寿。”词中表现出他对半亩园新居的满意和自得。说半亩园在虎踞关,而不是扫叶楼,何以为证?他的同居金陵的挚友方文有诗《虎踞关访半千新居有赠》,孔尚任有诗《虎踞关访龚野遗草堂》,都说明龚贤的新居在临近清凉山的虎踞关。与方文同龄的周亮工在《读画录》卷2“龚半千”条云:“……结庐于清凉山下,葺半亩园。……足不履市井,惟与方嵞山(即方文)、汤岩夫诸遗老过从甚欢。”更有龚贤本人请画家王石谷为之作《半亩园图》时,曾寄诗,并附长跋云:“……清凉山上有台,亦名清凉台。登台而观,大江横于前,钟阜横于后。左有莫愁,勾水如镜;右有狮岭,撮土若眉;余家即在此台之下。转身东北,引客视之,则柴门犬吠,仿佛见之。”确凿可知,龚贤的半亩园是在清凉山下虎踞关。故而,龚贤自称“清凉山下人”。
搞错龚贤故居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将他同另有其人的扫叶僧人混为一谈。
龚贤与扫叶僧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在当时肯定是一清二楚的。奇怪的是,时隔不久,便由几乎与他同一时代的友人王士祯(1634~1711),还有卢见曾(1690~?)都撰文记载:龚贤与扫叶僧人乃是一人。龚贤曾绘扫叶僧人图,他们都认定是龚贤自写小照。此后,不少史志、典籍皆依此说,甚至沿袭至今。其实,误矣,他们本是二人。首先,方文于康熙四年(1665)有诗《同龚半千访扫叶上人》,若龚贤与扫叶同为一人,又何能自已访自已呢?同时,方文还写有《寒食日宿扫公房》诗云:“城西有古寺,……所以名清凉。……左右两小阜,高楼出尘寰。老僧莲乘者,白首栖禅关。厥徒字扫叶,诗律夙所娴。世事了不闻,意态长萧闲。……花下一杯茗,顿觉开襟颜。先是文与龚(原注:及先半千),坐久寻复还。我老怯行步,借榻依草菅。灯下阅君诗,警句谁能删。”此诗,除写与龚同访扫叶僧人外,还告诉我们,扫叶是老僧莲乘的徒弟,精于诗律,颇多警句,为人则不闻世事,意态萧闲。这次拜访,龚贤先告辞返家,说明其宅居之不远,而方文则留宿扫公房中。至此,扫叶另为其人,当是无疑。
再据《江苏省通志稿?人物志》引《重刊江宁府志》“扫叶者”条云:“扫叶者,不知何许人。苦志修行,自建楼于清凉山颠(即巅),楼以名传。与杜茶村友善,茶村赠以诗云:尘中方蹙蹙,回首前幽涯;山色张寒锦,川光倚断霞。寻僧逢扫叶,绕树当看花;好记清凉路,明朝来出家。”也说明扫叶并非龚贤。
龙蟠里、虎踞关,巷不甚宽,亦不算长,却藏龙卧虎,不负“虎踞龙蟠”之名。而今别墅区,虽有别墅之名,一区之中,别墅构筑大体雷同。古之园墅区,如龙蟠里、虎踞关之类,如上所述,却各家自有特色,可见主人个性,又就自然之势,有巧夺天工之妙,而且文化气息极浓,品位不凡。当今别墅也应借鉴,不能只顾豪华,而丢失个性,丢失文化,丢失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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