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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立波、黄丽晖、欧志斌:孟河医派源流及学术思想探析

2025-03-06    

孟河医派作为江苏一大中医流派,其历史悠久,名医辈出,最早的源头可追溯至东晋时期的葛洪。宋代出了翰林学士、经方大师许叔微。明代有儒医王肯堂,博学广识,医著等身。明末清初有马荣成、费尚有、法征麟、沙晓峰等。晚清费伯雄、马培之先后应召入京,为皇太后、皇帝治病,均获显效,一时朝野轰动,名传九州。孟河医派凭借高深的学术造诣和丰富的临床经验世代传承,延绵至今,桃李天下,著述浩如烟海,对中医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有“近代中医第一流派”之称。正如丁甘仁于《诊余集·序》中道:“吾吴医学之盛,甲于天下,而吾孟河名医之众,又冠于吴中。”[1] 


一、孟河医派的历史脉络


(一)兰陵古墟,齐梁故里


孟河医派发源于江苏常州地区,由于广传薪火,桃李天下,诸多门人在常州及周边地区行医,是中国目前传承时间最长、学科最齐全、影响最大的地方中医流派之一。


孟河是一个位于常州西北域的小镇,处于宁镇山脉东部,层峦叠嶂,水网纵横,山水相依,溪流潺潺,草木葱茏。东汉初年开渎,从长江口掘至黄山下,成为通江口岸,水路交通的便利带来了商品经济的繁荣,故取名河庄口。又因处于嘉山与黄山之间,呈双龙戏珠之势,故亦称“珠城”。三国时期,吴国嘉禾三年(234),诏复丹徒县为武进县,西晋太康二年(281),恢复丹徒旧称,并分丹徒、曲阿以东地区置武进县,县城在今孟河万绥一带。永嘉之乱后,烽烟四起,北方士族大量南迁,兰陵萧氏淮阴令萧整带领族人避难至武进县,侨置南兰陵郡。百余年后兰陵萧氏再次崛起,萧道成与萧衍分别建立南朝齐和南朝梁,世称齐梁。齐梁文化博大精深,上承魏晋风骨,下启隋唐海纳百川,是常州文明发展史上的一个辉煌的里程碑。 


孟河之名源于唐代常州刺史孟简拓浚河道。由于当时武进西北地势高,灌溉困难,孟简遂征民夫将北至长江岸起,南至奔牛大运河岸一线的河道贯通拓浚,不仅灌溉了土地,还分流了漕运,水路的便利带来了商品经济的繁荣,使得当地商旅辐辏、文教昌隆。后人为纪念他的功绩,将新开通的河道称为“孟河”。孟河地势险要,一直是常州的江防要塞。明嘉靖年间倭寇骚扰频繁,为便于驻军御敌,巡抚尚维疏请于孟河堡筑城,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筑成,旋即设官建署,专司防守管理,人称“孟河城”。孟河医派的形成与经济文化的繁荣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密切相关。文化的繁荣促进了医学的发展,孟河镇以儒从医者众多,受儒家思想影响,不拘泥于门户之见,同行之间常相互切磋,碰撞浸润,共同进步。由于地处水路要冲,商贾往来,南北药材在孟河镇转运集散,也为孟河医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源起东晋,葛陶余绪


孟河医派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东晋时期葛洪在常州西部茅山地区的道医活动,可谓葛洪医药余绪。[2]葛洪(283—363),字稚川,号抱朴子,世称葛仙翁,精于医术,儒道兼修,著作有《抱朴子内外篇》《肘后备急方》《玉函方》等。《晋书·列传第四十二》曰:“洪传玄业,兼综练医术,凡所著撰,皆精覈是非,而才章富赡……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马,又精辩玄赜,析理入微。”[3]其身国同治、玄道守一的医学思想,及各种防疫手段和治疫方剂至今仍对临床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后世孟河诸家对葛洪的医学思想亦有继承和发展,如费伯雄对葛洪《肘后备急方》中的葱豉汤极为推崇,在《医方论》中称其“解表通阳,最为妥善,勿以其清淡而忽之”。此外,马培之《青囊秘传》,巢崇山《千金珍秘》,丁甘仁《丁甘仁家传珍方》中均有《肘后备急方》的痕迹。


陶弘景(456—536),字通明,号华阳隐居,谥贞白先生,医药著作有《本草经集注》《陶隐居本草》《药总诀》《导引养生图》《养性延命录》等。《梁书·列传第四十五》称其“性好著述,尚奇异,顾惜光景,老而弥笃。尤明阴阳五行,风角星算,山川地理,方图产物,医术本草”[4]。陶弘景对《神农本草经》进行了系统整理和研究,在原本365种药物的基础上又补充了《名医副品》中的365种药物,共计730种,重新分类编排,按药物的自然属性分类,对药物的产地、采集、形态、性味、炮制、保管等加以论述,并列出了诸病通用药。在养生学方面,陶弘景融会医道,在《养性延命录》中提出一套形神共养、顾护脾胃、服气调息、按摩导引、节欲保精为一体的养生保健体系。陶弘景的学术思想为孟河医派本草学和养生学的发展奠定了理论的基石。


(三)承于宋明,儒医结合


理学在宋明时期处于形成和发展的高峰期,其逐渐成为社会主流思想,官方尊崇儒学,倡导孝悌,医学被视为履行孝悌的重要手段,儒医结合的局面形成,诸多医家从儒学不同角度探索和发挥,促进了医学的发展,形成各具特色的学派。如常州地区宋代出了伤寒大家许叔微。许叔微(1079—1154),字知可,号白沙,曾任常州、徽州、杭州府学教授、集贤院学士,人称“许学士”。其幼年家贫,痛失怙恃,遂发愤读书,精研医学,刻意方书,誓欲以救物为心,以医行于世。晚年辞官归隐,著书立说,于常州太湖北岸檀溪一带建庐而居,名“梅梁小隐”,期间与韩世忠交游甚笃,并获赠“名医进士”匾额。著有《伤寒百证歌》《伤寒发微论》《伤寒九十论》《普济本事方》《仲景脉法三十六图》等。尤其《普济本事方》开医案类著作之先河,秘本经荆山浮屠、罗知悌传入朱丹溪之手。诸多孟河医家都将自己平日的医案分付学生传抄留世,可谓一脉相承。


明朝中后期,随着经济重心南移,漕运的兴盛,再加上相对稳定的政治环境,常州地区汇集了一大批医药名家,他们相互交流切磋,为孟河医派学术理论和经验的积累和传播创造了有利条件。王肯堂(1549—1613),字宇泰,又字损仲,号念西居士,郁冈斋主,金坛人。王肯堂自幼习儒,因母病阽危而发奋习医,中年后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授翰林院检讨。万历二十年(1592),日本侵略朝鲜,王肯堂疏陈十议,愿练兵御寇,言不见纳,而引疾归里。著有《证治准绳》《医镜》《医论》《灵兰要览》《胤产全书》《郁冈斋笔尘》等,辑有《古今医统正脉全书》。他擅长内外各科,尤精外科手术,如肿瘤切除、甲状腺摘除、唇腭裂补术等,其“宗学术之规矩,不事猎奇斗艳,求醇疵互辨”的理念,对后来孟河医派平淡和缓,纠偏归醇,刀圭益精的学术思想影响颇深。此外还有查了吾、胡慎柔、石震、钱祥甫等名医,他们精通内外各科,且不断创新理论与实践,为孟河医派学术思想的建立与完善创造了坚实的基础。


明末,费氏家族在孟河地区勃兴,标志着孟河四大家开始崭露头角。原居于丹徒的费尚有为躲避宦官集团的迫害而率领部分族人迁至孟河。因背井离乡,迫于生计,费尚有开始从事医疗活动,其后世子孙也大都继承了祖辈的衣钵,以医世其家,由此开创了孟河费氏的医学事业。此外,明末蒋荣成入赘太医马院判为婿,继承并开创了孟河马氏世医。


(四)盛于晚清,名医云集


经过千余年的沉淀积累,孟河医派在晚清时期迎来鼎盛,随着费、马、巢、丁四家的崛起,孟河逐渐发展成地区医疗中心,全国各地的患者不远万里纷纷慕名而来。清代学者赵宾旸言:“孟河故多良医,有声振寰曲,为名公钜卿所倒屣者,一时烜赫,舳舻衔接数十里。”[5]


费伯雄(1800—1879),字晋卿,《清史稿》谓“清末江南诸医,以伯雄为最著”。其自幼聪慧,六艺皆通,少有才名,然无心功名,以医问世,师从江南名医王九峰,博览群书,兼采诸家之长。曾两度应召入宫,先后治愈了皇太后的肺痈和道光帝的失音,获赠“是活国手”的匾额和“著手成春,万家生佛;婆心济世,一路福星”联幅。咸丰、同治年间名声大噪,登门求治者甚众,衢巷为塞,一时称盛。曾任大理寺卿的李小湖作诗赞道:“仁心济仁术,不出慰苍生;名士为名医,倍泄山川灵。”费伯雄论医以和缓为宗,学术思想源于前贤诸家而又有创新,善归醇纠偏,其著作《医醇剩义》《医方论》等影响深远,是为孟河医派的奠基人。


马文植(1820—1903),字培之,晚号退叟,师从祖父马省三和费伯雄,又旁及王九峰之学,能融会众科诸家之说。马培之曾应诏入宫为慈禧太后治病,由于脉理精湛,投药见效,两宫大悦,次年返乡,获御赐“福”和“务存精要”匾额,故世称“外科尤绝,以内科成名”。马培之精擅内、外、喉各科,辨证四诊合参,极其精当,遣方绵密,用药平正,既求方脉,而刀圭益精。晚年行医于苏州、无锡,留心著作,有《外科传薪集》《外科集腋》《医略存真》《务存精要》《纪恩录》《青囊秘传》《药性歌诀》等传世。


巢崇山(1843—1909),名峻,晚号卧猿老人,擅长内外两科,是早期孟河医派前往上海发展的代表人物之一,以针刀技术治疗肠痈等外科疾病而声名远扬。曾极力支持同乡丁甘仁在上海立足行医,后来丁甘仁逐步名扬沪上,冠于申城,世人有“甘仁至申,崇山实为之介”之说。巢氏著述不多,有《玉壶仙馆外科医案》《千金珍秘方》传世。


丁甘仁(1865—1926),名泽周,自幼体弱多病,6岁入私塾,12岁家道中落,随后弃儒就医。他先后师从马仲清、丁松溪、马培之,光绪十六年(1890)至上海后,随巢崇山研习外科,并与张聿青、汪莲石、唐宗海等名医切磋交流,广摭诸家,互入交参,在此基础上,创立了寒温融合辨证体系,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为了发扬中医,丁甘仁还立志兴学,改革传统中医教育模式,以“昌明医学,保存国粹”思想为宗旨,创办了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并引入西方先进教学理念,设立两所广益中医院,以做学生见习、实习之用,培养了程门雪、张伯臾、秦伯未、章次公等大批高水平中医人才。著作有《丁甘仁医案》《喉痧症治概要》《药性辑要》《脉学辑要》《诊方辑要》《医经辑要》《丸散膏丹用药配制法》《百病医方大全》等。


二、孟河医派的主要学术思想


(一)和缓醇正,轻灵柔润


“和缓醇正”意为用药平和,义理得当,不炫奇异。正如费伯雄在《医醇剩义》序中所言:“夫疾病虽多,不越内伤、外感,不足者补之以复其正,有余者去之以归其平,即和法也,缓治也。”“救正之法,惟有执简驭繁,明白指示,庶儿后学一归醇正,不惑殊趋。”[6]8后世孟河大家马培之将此理论发扬光大,在《医略存真》序中提出:“古人治一病,立一方……皆几费经营配合而成,大有精义存乎其间。后之学者,必穷究前人用意之所在,当临症之时,庶得所取法焉。若第挟偏见,妄施方药,则所用不合,每至相反,其贻误匪浅鲜也。”[6]396


“轻灵柔润”是指处方中药味精简,药量较轻,质地柔润,注重顾护正气。费伯雄在《医方论》中论木香槟榔丸时认为:“此较硇砂丸已从轻减,但峻烈之品尚多。试问病退之后,元气尚存几许?”[6]111其指出其攻破之力过强,脾虚气弱者用之易伤阳气,断不可轻用。而《医醇剩义》自制方剂中,选用的药物多为平淡柔和之品,剂量也较轻。费绳甫一脉相承费伯雄的学术思想,在他的医案中亦提出:“胃病则生化源穷,关系甚大。必须甘润养胃。若能胃阴来复,则痰火自平。最忌苦寒伤中。”[6]352


(二)学有渊源,师古不泥


孟河医派的学术思想起源于《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经典著作,对于前贤诸家的学术思想则兼收并蓄,又有改良革新。正如费伯雄在《医醇剩义》中道:“雄自束发受书,究心于《灵》《素》诸书,自张长沙下迄时彦,所有著述,并皆参观。”“就四家而论,张、刘两家,善攻善散,即邪去则正安之义。但用药太峻,虽有独到处,亦未免有偏胜处。学者用其长而化其偏,斯为得之。李、朱两家,一补阳,一补阴,即正盛则邪退之义。各有灼见,卓然成家。”[6]8可见他对于金元四大家的思想并不是一味接受,而是择善而从。又如费绳甫在论及霍乱时不仅引经据典,又有新的发挥,他指出:“经谓:‘太阴所至,为中满、霍乱吐下。’又谓:‘岁土不及,民病殓泄霍乱。’皆指寒霍乱而言,中挟秽浊而兼寒湿已著。经谓:‘土郁之发为呕吐霍乱。’又谓:‘不远热则热至,热至则身热,吐下霍乱。’皆指热霍乱而言,中挟秽浊而兼湿更著,惜无治法,后人无所适从。”[6]293考《伤寒论》所载,以五苓散治伤寒挟湿热之霍乱,以理中丸治中虚挟寒之霍乱。费绳甫推之温热病而成霍乱者当用黄芩汤去白芍、大枣,加黄连、竹茹、豆豉、山栀、连翘、半夏等;推之暑湿病而成霍乱者宜用石膏、竹叶、滑石、木通、茵陈、银花之属。


在外科学方面,马培之不仅随祖父马省三习医十六年,还旁征博览前贤诸家。他对于陈实功《外科正宗》和王维德《外科证治全生集》十分推崇,但在尊重和推崇的基础上对原著某些理论上的纰缪及治疗上的差错仍进行了批判,并根据自己的治疡心得加以更正。如他在《马评外科证治全生集·痈疽总论》中对王维德“毒即是寒,解寒而毒自化,清火而毒愈凝。然毒之化必由脓,脓之来必由气血,气血之化,必由温也”的观点提出指正,认为“有阴虚阳旺之辈,毒火结于荣分,疮坚平色紫,按之烙手者,必泄其火毒,阴血充和,方能起发,岂可谓之寒疽,治以温暖乎”“毒概指为寒,左矣。须知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有真寒假热,有真热假寒。如执色白之说,则有色白按之烙手,脉洪数者,其将作疽治欤?泥色红之说,其有色红按之不热,脉不洪数者,其将作痈治欤?若不谙脉理,何能无误耶?”[6]626告诫我们临床辨证时当四诊合参,综合分析。


(三)寒温融合,不拘一格


在中医发展史上,伤寒学派和温病学派曾存在很深的隔阂,而丁甘仁曾悬壶苏州,及至沪上,又与诸位名医交游甚深,兼研伤寒温病两派,转益多师,融会贯通。治疗外感病时,他兼用六经辨证和卫气营血辨证,宗《伤寒论》而不拘泥于伤寒经方,宗温病学而不拘泥于四时温病,处方常独出心裁,时方经方合用。如丁甘仁治一徐姓孩童风温,症见“发热六天,汗泄不畅,咳嗽气急,喉中痰声漉漉,咬牙嚼齿,时时抽搐,舌苔薄腻而黄,脉滑数不扬,筋纹色紫,已达气关”[6]1117,丁甘仁认为此案为风温痰热,互阻肺胃,阳明之热内炽,太阴之温未解,以麻杏石甘汤加减治之。又如丁甘仁治一李姓患者湿温,症见“身热早轻暮重,已有旬余,白疹布而不多,湿热原有暗泄之机。无如入夜梦呓,如谵语之状,亦是湿热熏蒸清窍所致。口干溲赤,大便溏薄”[6]1125,他认为此证热在阳明,湿在太阴,故以葛根黄芩黄连汤加味,解肌清温,苦化湿热。此外还有伤寒案用增液汤,风温案用白虎汤,暑温案用竹叶石膏汤等。他在临床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将伤寒与温病的辨治体系结合,经方与时方并用,成分体现了寒温融合的特色,并上升成为理论,至今在临床上有着较高的指导意义。


(四)内外皆精,治法全面


孟河医派大家多以内外皆精,诸科皆擅而闻名。费伯雄虽为内科宗师,但他的医案中涉及内、外、皮肤、眼、喉、妇、儿七科,还专为病人及虚劳者调养而作《食鉴本草》一书,可谓治法灵活,手段齐备。如《费伯雄医案》中一皮肤科医案,患者“游面风眉发尽脱,项疼”[6]206,费氏除开具内复方外,还予以外洗方(羌活二钱、蕲艾五钱、松毛一两、角刺三钱、侧柏叶一两)及捈药(皂角、鹿角、松毛各一两,烧灰存性研末,姜汁、大枫子油调捈)。再如费伯雄治疗某患者耳疳一案,症见“津脓外流气秽,耳傍红硬,痛甚不止,寒热”[6]197,有外溃脓出之忧,故费氏除开具内服药清热解毒外,还予“外用蛇衣煅研细,加冰片,稀碱水调,再以小葱管插进,止痛”。


马培之以内科成名,但却以外科见长,是孟河医派造诣最高、操技最精、影响最大的一代医家之一。他的治法灵活全面,内服、外洗、敷、捈、点、吹皆备,丸散膏丹俱全,刀针之术精湛。如《医略存真》中所载毛抑之对口疽案,症见“似有白头,硬如白果大,木不知痛。予云:此阴症也。其体素丰,喜食炙煿,脉沉小不见数象”[6]413,马培之先外用蟾酥饼贴之,兼内服药以疏通腠理,再予阳和汤内服,待疽肿大如酒杯时切开引流,插入蟾酥条,并服托里消毒之剂调理两月而愈。马培之还十分重视饮食调养。如他治一何姓患者郁证案,见“脉象沉弦且细,沉者郁也,弦为气滞,细为血衰,心脾郁而不遂,气亘于中,脘中迷闷不畅”[6]486,患者平素只吃面食,不食米谷,马培之认为“麦为心谷,米为脾谷,子虚求助于母也,米谷不食则形神日羸”[6]486,因此治疗上以藿梗、於术、远志、谷芽、法夏、益智、郁金、茯苓等养心健脾,舒解抑郁。


(五)汇通中西,择善而从


晚清民国时期,西学东渐,在当时极端西方科学主义思潮的背景下,中医学处境困厄,越来越多的中医学家开始尝试发展中医的新途径。丁甘仁作为当时孟河医派首屈一指的大师,有创见性地提出:“医为仁术,择善而从,不分畛域。”“中医以气化擅胜,西医以迹象见长。论其理则中学至精,论其效则西人亦著。”[6]1069主张沟通中西,取长补短。还汲取西方先进的教育模式,创办中医学校。丁甘仁这种融合中西,与时俱进的思想为后世恽铁樵提出融汇中西的新中医[7-8],章次公提出发皇古义、融汇新知、双重诊断、一重治疗[9-10],陆渊雷倡导中医科学化[11]等中西汇通理论奠定了基础,为孟河医派的发展指明了新的道路。


三、孟河医派的主要成就


(一)义在利先,医德典范 


数百年来孟河医学世家一向以崇德重仁的医德医风作为传承不息的核心。费伯雄医术精湛但医德更加高尚,他曾在《医方论》序中提出:“欲救人而学医则可,欲谋利而学医则不可。”[6]92这一医训也为后世孟河医派医家树立了精神旗帜。马培之师从马省三与费伯雄,深受他们高尚医德的影响,他务存精要的学问追求和义在利先的品德操守也影响了后世医家。马家后人书画大师马万里受其影响,很好地贯彻了家风。抗日战争时期,马万里随校迁至广西,为支援国家,他联合徐悲鸿、张大千等积极组织书画义卖活动,将国家利益置于个人私利之前。丁甘仁乐善好施,十分热心于公益事业,有时将自己所得诊金尽助学校、医院及慈善机构。抗日战争时期,上海沦陷,难民无数,弃婴剧增,人人自危,丁甘仁之子丁济万及门人陈存仁不顾危险,深宵奔走,安置了大批难民弃婴,传承了孟河医派正直善良的品德。[12]


(二)革新教育,桃李天下


民国时期,由于西方医学的广泛传播,中医学受到冲击。鉴于中医界当时教育模式过于保守,多为个人带徒,临床经验秘而不宣,丁甘仁为振兴中医,以高瞻远瞩的目光,网罗名家,创办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开启了院校教育与师承教育相结合的中医人才培养的先河,培养了大批骨干人才,其中更有程门雪、秦伯未、章次公、严苍山、陈存仁、张伯臾等中医大家。在他的影响下,孟河医派名医十分热衷创办中医院校,如恽铁樵创办“铁樵中医函授学校”,秦伯未等创办“上海中国医学院”,张赞臣创办“上海国医专修学校”,徐衡之、章次公等创办“上海国医学院”,均为中医药教育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


(三)著述浩繁,厚重精深 


孟河医派是中国最有活力的中医学术流派之一,后继门人有很多杏林骨干。他们在理论和实践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且勤于著书笔耕,撰写了大量的医学著作,留下许多宝贵的中医药遗产。


目前所存较早的孟河医派著作是南朝陶弘景的《补阙肘后百一方》《本草经集注》《名医别录》,之后宋代许叔微的《伤寒百证歌》《伤寒发微论》《伤寒九十论》《类证普济本事方》,到了明代有王肯堂的《六科证治准绳》《古今医统正脉全书》、胡慎柔的《慎柔五书》、周之干的《慎斋三书》,清代则有张秉成的《成方便读》《本草便读》《脉诊便读》、张琦的《素问释义》《本草述录》、顾元交的《本草汇笺》、庄一夔的《福幼编》《遂生编》、邹润安的《本经疏证》、费伯雄的《医醇剩义》《医方论》《食鉴本草》《怪疾奇方》、马培之的《医略存真》《务存精要》等。据不完全统计,截至清代共有各类孟河医派古籍著作264部,其中医经类4部,伤寒金匮类29部,基础理论类1部,诊法类8部,针灸推拿类1部,本草类28部,方书37部,临证各科95部,养生类4部,医案医话医论42部,医史类2部,综合性著作13部。


(四)薪火相传,继往开来


作为中医药学术传承发展的重要阵地,孟河医派千百年来经历了无数风雨,传承有序,延绵不绝,时至今日仍有着旺盛的生机,与其深厚的学术底蕴和开明的教育思想息息相关。以费、马、巢、丁四家为代表的各家族不仅有着深厚广博的文化内涵,还有着传承岐黄之术的心态和仁善兼容、理法共传的文化基础。各家族之间通过师承和联姻等相互交流,同时不拘门户,广收门徒。优良的医德传统,言传身教的模式和深厚的师徒情谊,保证了孟河医派的传承与繁荣,为中医药事业的振兴和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孟河医派作为和常州学派、常州词派、阳湖文派、毗陵画派并称的常州五大学派之一,以其独特的学术成就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共同开创了常州思想、文化、艺术和医学史上空前繁荣的盛况,他们的成果在常州地方文化史乃至中国文化史上产生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是当今学者学习与借鉴的宝库。


*本文为江苏省中医药科技发展计划项目(MS2022076)的部分成果。


〔作者简介:罗立波,常州市中医医院原党委书记、院长,江苏省中医流派研究院孟河医派分院院长;黄丽晖,常州市中医医院科技处副处长、副研究员;欧志斌(通讯作者),常州市中医医院主治中医师。〕


栏目编辑:王魁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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