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后期南通地区的城墙建设
明朝末年,一向被称为兵家不争之地的南通,纷纷新建、加固城墙,不但通州城(今南通)扩建新城,海门、如皋县城新建了城墙,海安镇及吕四、余东等盐场也重建或新建了城墙,原因何在?
倭寇作乱荼毒江海
倭寇是明朝一大祸乱。特别是明嘉靖年间,倭寇动辄纠结成千上万人攻城略地,烧杀抢掠,从山东到广东,整个沿海乃至安徽等地均遭倭寇蹂躏。南通地处长江入海口,这里是倭寇登陆北犯和沿江内侵的重要通道,可谓咽喉之地,是扬州府和南京的屏障,因此深受倭寇侵害。嘉靖三十三年(1554)四月初二,3000多倭寇围攻通州城20多天,尽管形势一度危急,三处瓮门几乎被焚毁,但在城内军民的坚守和外部军队的支援下,州城得以保全。
承平较久的明朝政府从最初的混乱中逐步缓过神来,调整军事部署和兵力配备,委派总督胡宗宪统一负责南直隶和浙广抗倭事宜,进而展开了戚继光、俞大猷等将领在浙、闽等地领导的抗倭斗争。南通地区,参将解明道、兵备副使张景贤、巡抚郑晓、少司马李遂等抗倭有功官员被载入史册,淮扬兵备副使刘景韶、游击将军邱升,以及壮士曹顶更是成为南通人熟知的抗倭英雄。经过数年的清剿,嘉靖三十八年(1559)以后,沿海地区虽仍有零星的倭寇骚扰,但大规模的倭患逐渐荡平。
有赖于城墙坚固,自嘉靖三十三年(1554)以后的数年间,倭寇多次攻击通州城均未果,城内人员与财产没有遭受直接损失,但城外则损失惨重,可谓有城则守,无城则毙,城墙的庇护作用进一步凸显。因此,城防工程的建设得到空前重视。
修旧扩新通州城
通州自后周显德五年(958)设立后就开始筑土城,第二年在外表加砌陶砖。当时的通州城墙围绕今天的环城路展开,历经宋、元以及明朝,屡圮屡修,到嘉靖年间倭寇猖獗时,总长六里七十余步(约3.5公里)、高一丈七尺(约5.7米)的城墙虽不甚坚固,但基本完整。城墙原设4门,北宋时期因盗匪频繁滋扰而塞北门。城墙外侧有隍环绕,也就是今天的濠河。城门过吊桥跨越城隍与外界连通。
伴随通州旧城的发展,紧贴旧城的南门外也逐步发展起来。这里不但有原静海县治,而且有西寺(兴化寺)、东寺(兴国寺)、望仙桥。距南门二里多的望江楼跨河而建,更是老城防守的前道门户,每当倭寇来犯,这一区域的居民便首当其冲,缺乏防护之力。嘉靖三十三年(1554)倭寇围攻通州城,城外居民急忙入城躲避。面积有限的老城堪如一小县城,随着大量人口的涌入及各类公私建筑的不断出现而日益拥挤,史书描述为“奈何庐舍比栉,靡尺寸之地可顿足”。于是有了修建新城的提议。
倭患肆虐,败旧的老城墙在抵御倭寇的斗争中虽功不可没,但奈何内土外砖的城墙结构太脆弱,渐显力不从心。嘉靖三十四年(1555)春,连续10多天的阴雨,城墙直接倒塌300余丈,半数城墙摇摇欲坠。此时倭寇犹在,为了应急,官府指派城中富户分段修筑,但整个城墙仍脆败不堪,墙顶无法走马,只能勉强一用。同时进一步疏浚加深城濠,“濠特深广,望之汪洋”,提升防御能力。嘉靖后期,倭寇被逐渐平息,城防修建的急迫性缓解,加之财力匮乏,新城建设便一再延宕。直到隆庆二年(1568)四月,官府筹措1000多两银子,费时3个多月,终于将延续600年的老城墙整固一新,并且加高至一丈九尺。
万历二十年(1592),日本侵占朝鲜,中日之战在朝鲜打响,朝廷下令各地备倭。于是,通州新城建设再度提上日程。经朝廷同意,万历二十六年(1598)春,工程正式动工,经过一年多的施工,第二年四月,一座长七百六十丈(约2.5公里)、高一丈九尺(约6.3米)的新城修筑完成。新城北接老城南城墙,南以望江楼为门向两侧弧形延展。东西两侧城墙分别与老城墙东南角和西南角跨河对接。城墙垒土而成,外表用取自军山、剑山的石块封砌。因为用石量巨大,剑山几乎瘦身近半。通州城原本为长方形,新城修筑后,变成葫芦形,故通州又被戏称为“葫芦城”。
平地而起围县城
海门县(含今启东部分地区)和如皋县(含今如东)是明朝南通境内仅有的两个县,也是扬州府辖县。海门直属通州,由于陆地持续坍入江海,土地持续减少,人口由4万多人降至数千人。如皋直属泰州,大多时期人口不足5万。两县县城是通州城以外人口和财富相对集中的地区。
两县建置数百年,县城一直没有修建城墙。而明嘉靖年间倭寇的肆虐,使城墙修建变得迫切。当时,同属扬州的泰兴、瓜州(江都)亦无城墙,因此,扬州知府吴桂芳向兵部右侍郎、总督漕运的巡抚郑晓提议修筑城墙。在得到朝廷同意后,郑晓主持了4县城的城墙修筑。
嘉靖三十四年(1555)海门县城墙开工建设,历经1年多完成。因有倭寇侵扰,于是一边修建城墙,一边抵抗倭寇。新建的城墙周长九百六十丈(3.2公里),高两丈(约6.7米),外加五尺(约1.7米)高的墙垛。全城设4门,同时配套修建了戍楼、水关、窝铺。城墙外围开挖的护城河宽达六丈(约20米)。
明朝年间,如皋作为产盐区,人丁并不兴旺,县城也只有约5000人。除了朝代更替受战乱波及,其他时间少受兵戎影响,所以一直未建城墙,只是相继修建了几座城门用于治安盘查。嘉靖年间,倭寇侵扰,没有城墙的如皋城防守虚弱的缺点被凸显出来,因此,在巡抚郑晓的主持下,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开始修建城墙。
新筑的如皋城墙周长一千两百九十六丈(约4.3公里),高二丈五尺(约8.3米),顶宽五丈(约16.6米),底厚七丈(约23米)。设4个城门楼,城墙顶部设墙垛口1655座,剑垛9座。墙外壕沟深一丈二尺(约3.7米),宽十五丈(约50米),总长三千三百六十丈(约11公里)。2座水关沟通河道与内城水路联系。万历二十年(1592)增筑月城,二十七年增添敌台23座。
因地制宜固场镇
南通是淮南乃至全国重要的产盐区,吕四、掘港、马塘、石港、金沙、余东、余中、余西、丰利、栟茶是主要盐场,也是明代州、县城之外人口和财富最为集中的地区。此外,海安镇有着重要的地理和交通位置。为抵御倭寇,有条件的场、镇相继修筑、加固了城墙。
明朝,海安镇隶属泰州。该镇因控扼泰州与如皋及通州间的水道交通运盐河(即通扬运河),一直受到重视。早在元末,朱元璋的大将常遇春就曾在这里修筑城墙用于屯兵,阻断张士诚的里河漕运以及来自通州的援助,战后圮毁。嘉靖年间,这里是倭患重灾区。为加强防护,嘉靖三十六年(1557),巡抚唐顺之、淮扬兵备副使刘景韶临时组织修筑了周长六里(近3.5公里)的土城。
余东盐场是南通各盐场中较早被称为“城”的盐场。早在洪武年间,这里就以河为界修筑城池,虽无城墙,但东、西、南、北分别建有城门城楼,城池布局形似凤凰,余东也就有了凤城的别称(一说因异禽飞降此地得名)。嘉靖年间,为抵御倭寇侵扰,余东加筑了城墙,长约五百一十丈,高约两丈,成为名副其实的“城”。
此外,余东以东10里有便仓城,属于余东盐场的分场,所居以江姓大户为主,故称江场。为抵御倭寇,嘉靖年间江姓大户自发修筑了土城。
吕四盐场地处长江入海口,是倭寇侵犯通、泰的要地,朝廷在附近设立大河把总加强防御,但盐场自身防护能力有限。在巡盐御史和地方军政官员组织下,嘉靖三十六年(1557)春动工修建吕四城墙,至第二年夏完工。城墙长四百六十三丈(约1.5公里),高一丈五尺(约5米),顶部加修女墙,设4座城门和戍楼,2座水关。时人彭大翱对城墙的修建给予了颇高评价:“规制若未孔宏,而防范锁钥,视昔加严,盖屹然东南一巨镇也。是故居者为之乐其生,徙者为之复其业,商者、贾者为之获其所。不越再稔,而民咸安堵如故,若忘其为倭残者然。”确实,倭患为害的背景下,城墙使得当地人进退有据,这样的评价是可以理解的。
石港历来是淮南和通州重要盐场,是明朝通州六大名镇。早在明洪武年间,信国公汤和即修筑土城,立四门。场内设有巡检司,嘉靖二十二年(1543)增建察院,城墙得到重视并存续。
明初,掘港盐场设有守备营,信国公汤和修筑土堡,周长二百七十五丈五尺(约909米),嘉靖年间曾备好物料准备用砖加固,但因战事未果。
此外,李(家)堡等地也曾筑有土城。
时运不济终归去
历朝历代,无论州、县还是镇、场,修建城墙从来不是小事。首先,财力、民力的负担极其沉重;其次,如何确保质量也是永恒话题。另外,在战火的压力减轻后,对城墙的重视度也远不如当初。明嘉靖以后新筑的城墙,除了如皋县城于清乾隆年间重修存续,其他城墙百年间相继倾圮消失。
城墙建设所费不赀。据不完全统计,嘉靖年间,通州每年上缴粮税租钞(不含盐课收入)折合白银约10000两(官价,私价远高于此),如皋县约15000两(官价),海门县因为土地坍塌,上缴粮税几近于无。通州新城耗费白银14000余两,除南城居民捐助1000两,其余均由地方筹集和上级拨付。海门县城墙花费白银17900余两。如皋县城墙花费银两超过3.5万两(一说超过4.64万两)。吕四盐场城墙耗费官银4300多两。这些只是初建经费,后续增添设施、损毁维修费用难以估计。比如乾隆三十一年(1766)重修如皋县城墙花费约3.5万两,相当于重建。由此可见,建设维护城墙费用巨大,无疑是沉重的负担。
清﹝顺治﹞《海门县志》对城墙难以维修坚固有这样一段文字:“为上者存守城之虚名,为下者恣侵渔之实弊,涂土补砖,餙灰掩目,靡费丁食。”上层热衷形式主义、政绩工程,基层弄虚作假、豆腐渣工程,导致城墙的维修纯粹是浪费民脂民膏。说的虽是海门县城墙,但这样的弊端在其他城墙建设维修中同样不可避免。
通州新城内土外石,起初看上去颇坚固,但实际上却经不起雨水浸淋,时常毁坏,虽在清朝康熙元年(1662)从军山采来1000多棵松树加固城墙,但效果有限。
通州新城修筑较晚,万历以后倭患逐渐平息,为抵御倭寇修筑的新城实际上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反而频繁的修葺让官民徒叹奈何。
民间一直存有的一种观念或许加速了通州新城的毁灭。通州文人士大夫一向视军山、剑山为本地官禄气运所在,新城修筑动用了大量的山石林木,在当时即有不少异议。因为倭患的切肤之痛,挖山修城虽未有太大阻力,但一旦通州人仕途不畅,挖山损害官禄的话题就时不时被提起。没有了战争的推动,后续从军山、剑山采石伐木的阻力便越来越大。随着风雨的侵蚀、人为的侵占,到清乾隆前期,新城墙仅存故址,唯有老城墙存续至民国年间被环城路取代。
海门县城城墙以垒土为主,同样经不起雨水浸灌,顺治年间已不堪修葺,康熙十一年(1672)随县城一同坍入大海。
耗资巨大的如皋县城城墙同样经不住风雨侵蚀。雍正十二年(1734)的地震和风雨,摧毁城墙近半,其后几十年间城墙名存实亡,直至乾隆三十一年(1766)重修,乾隆三十五年(1770)完成。后经历年修葺,延续到20世纪50年代。
州县城之外,各盐场及海安诸城墙亦于明末清初渐次毁坏。
余东城墙在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两淮盐法志》图中虽有标识,但康熙十三年(1674)的《通州志》认为:“余东、石港各有城,以土为之,分四门,就水道为关,如州县之制,日久而土崩,不足以围,居民各自为卫,门仅司出入而已。”显然,康熙十三年之前,余东土城已破败不堪。乾隆三十三年(1768)的一场洪水则将其毁坏殆尽,所以﹝光绪﹞《通州志》对其仅有“明嘉靖中筑,今已半圮,高不过丈,惟四门谯楼尚完”的记述。至于余东便仓城则坍入大海。
再如当初颇为坚固的吕四城墙,在雨水浸蚀下也逐步毁圮,尽管清﹝光绪﹞《通州志》仍有“东山前仅存故址半角”的记述,实际上更早的﹝康熙﹞《两淮盐法志》已无标识。
同样,在﹝康熙﹞《两淮盐法志》图中仍可见的石港土城墙,实际上在康熙十三年之前也已名存实亡。海安镇城墙在道光年间也仅见废址。
结 语
海门城墙建成后,当地名流崔桐曾有这样的记述:“夫城,佐胜之具也;民,决胜之本也。而人心之向背有几焉,苟屈其身以城之,复损其生以守之,非有恩泽焉。以固其中,吾恐胥说之,民未可以若是,其厚望也。是故君子之善保其民者,义以藉其身,仁以结其心,会人和以守地险,使不可胜者在我,而可胜者在敌。”
引文大意是,城墙为胜利提供帮助,而取胜之根本则在民力、民心,在保民为民、政通人和。善待百姓方可克敌制胜。确实,依靠民众的支持,一座座城墙建立起来;依靠民众的支持,抗倭斗争取得了最终胜利。这何尝不是历史留给我们的启示。
(作者简介:张建明,南通市委党史办、市地方志办公室二级调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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