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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匠轶闻

2019-02-19    

曾经的老家,除了平原沃土与波光粼粼的河流外,就是那些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山峰,错落有致,起伏舒展,是一道故乡特有的风景。这些山峰群峦中,除了长满郁郁葱葱的植被绿林外,有些山头还有嶙峋的石峰,且以石灰岩、青石为多,是大自然留下来的宝贵资源。

靠山吃山,似乎是“千年一贯制”的民谚。老家的圣塔山、水母山、白金山、高岭山以及南部的寿安山群都长着千万岁的石头。在靠山生活的乡民百姓中,生存着一股与石头打交道的人群,人们管他们统称为石匠。

当老石匠来到作业现场,放下长方形的木头工具箱,总会将那些工具铺放下来,便于随时取用。大锤、二锤、钢钎、楔子、錾子、手锤、手扳风箱,还有划线的钢尺和弹线用的墨斗。这些铁家伙们各有各的用处:大锤和楔子都是开山用的;二锤是砸线用的;钢钎是撬石头用的,起到杠杆作用。錾子的用处较多,在剖、削、镂、铲、磨都要用到它,依据用途不同,有长短錾之分,还有扁錾之说。“磨”这道工序一般都是用扁錾。錾子还有尖口和平口之分,尖錾一般用于打窠臼、镂空之作,而平錾则是在后期铲平用。

石匠,简单地分为粗匠、细匠两大类。粗匠是把山上的石头采切成大小长短不一的原料石,细匠一般是在山下,或磨,或雕。早年,几乎家家户户都用得着他们,石敢当、捣臼、铭记、碑文、石磨、磉盘、石狮子等等全是石匠们一锤一锤凿出来的。

石头是坚硬的,石匠则是“吃硬”的。他们以采石头、凿石头、卖石头作品为生,是名副其实的“石头汉子”。

石匠们代代传承着技艺,开凿出许许多多的石头产品,留下了斑驳陆离的轶闻趣事。

“断磨”石匠的扇形图

年幼时,每年的秋末,父亲总会在母亲的催促下,请来凿磨盘的师傅。那时候的乡民们称这种专门凿磨盘的师傅叫做“断磨佬”。

上门来“断磨”的都是四五十岁以上年纪,有着一手硬邦邦的“断磨”本事。记得他们的手,硬硬的、大大的。十指很粗,劲道强大,手背与手臂上青筋暴突。爱玩撒欢的我们娃儿几个轮番着,也很难扳倒他强壮有力的一柱大拇指。

“断磨佬”使唤着型号不一的钢錾子,一把拳头大小的“馒头型”铁锤子对着铁錾子“铛、铛、铛”地敲打,那冒着白白石粉的錾子头,在磨缝条沟里一丝一丝“耕耘”,时不时地吐冒出一串串金亮亮的火花来,他的粗壮手掌移动之后,留下一道道深浅如一的石沟,就是那流淌滑行粮食粉末的磨路。

我们通常看到的多半是石匠给石磨“修道”。老态龙钟的磨盘,年复一年里上下两片旋转磨合,磨棱牙齿就磨损了,磨沟浅了,磨面的阻力大,推拉费劲,出粉率低下。所以,每当石磨的磨棱消磨得差不多了,主妇们就会嚷嚷着当家的,快叫石匠来“断磨”“洗磨”。这石匠到家,磨塘、磨心、磨棱、磨沟如此这般地开凿“洗刷”了一遍,新磨牙里好牵磨,石磨便会在一群孩儿们奋力推拉中“上片好似龙吞水,下片就像雪浪飞”,此时此刻,人们都会赞许起“断磨”的石匠师傅来。

好奇的孩子们总是围拢在石匠旁边,看着他不厌其烦地“铛、铛、铛”开凿着磨道,听着不紧不慢地说着石磨的事儿,“这磨道大有讲究哎,磨心向外走的这些纹路,就是一组规规矩矩的扇子图嗨。主纹路、支纹路,路路相通,出口在磨圆边线。纹路受阻不通、纹路深浅不一,就会堵塞,拉磨就费力气,产量也不高,真正的吃力不讨好哦!”老石匠津津乐道,小孩子似懂非懂,就像听着天书一般。果不其然,在老石匠的凿刻下,两幅清晰生硬的“扇形”图,规规矩矩地刻画在上下两片磨盘上。

时过境迁,石磨早早退隐生活,石匠也悄然归隐,唯有那“铛、铛、铛”的铁锤与錾子组合,一丝一毫地“蚕食”石磨的碰击声,时隐时现地回荡耳际。

“圆规”度量的石墩子

旧时,石墩子在人们房舍起居的建筑群体里无处不在,那些圆形、菱形的石墩子大大小小的,是石头石身的器物,是石匠们“玩石头于手心”的精美作品之一。

老家的人们自古以来砌房造屋所用的石墩子,都是就地取材,请地面上好手艺的石匠凿制,按照主人房屋柱子大小,根据各种特定好兆头好寓意,选定石墩子的大小、高矮、形状,有些还要在石墩子外表刻凿上栩栩如生的龙凤鸟兽图案。

那时候,老石匠们也没有量值工具,高明的石匠师傅就是靠着一双眼睛、一双茧手,便能够开凿出合适的石头坯料,经过一点点循序渐进的“开、削、洗”,愣是将“石婆头”敲打成漂亮的石墩子。

老家的桥口、东山、周山、洋渚、夏林等村,是石匠云集的地儿,朱家的凤林、潘家的海林等高手名家林林总总,能工巧匠云集山腰村前。他们一把榔头一组钢錾,走南闯北,扬名遐迩。桥口村石匠大方,文化程度只有“阿拉伯个位数再加名字”,却有着一手好技艺。他给人家凿石墩子,眼观石头外形,目测算大小,就像把玩泥团,裁量下料。然后再从扫把上折下一根竹丝棒,把住丫杈,用麻线一头掐住,竹丝棒居中打点,另一头绕走一圈。如此放样定尺寸,一阵敲敲打打下来,石墩子不差毫厘。大方们的竹丝棒作“圆规”,陪伴石匠人生路途,度量开凿无数个石墩子石锁把。

“规整”筑造的石库门

石库门,在旧时的建筑中很受待见,也是主人身份与望族家业规模的“门面”。石库门的作者当然就是那些老石匠了。他们遴选那些品质上好的青石条,唯有优级的石材,才能够开凿出品相上好、坚固千年的石库门。

石匠们按照门框的大小,测量尺寸,先是开料。将石材开凿成需要的高、厚、宽度,做出毛石条坯,才进一步在坯子上做细工。经过一段时间“叮叮当当”的洗礼,使其成为石库门“横竖天地”组合。

通常的石库门有竖槛两块、天槛一方、户槛一块。

竖槛,又叫筑槛,南方民间习惯把“竖起来”叫做“筑起来”,意思是“立起来”。将左右各一块按照门的宽度,侍立两旁。竖槛的顶部一般都留有突出的“雄榫”,两侧各一二。

天槛,就是门头横亘的大石板块。之所以不叫“横槛”,石匠与主人们都有着讲究。头顶一块大石头压着,不好听,为去忌讳,唤其“天槛”,是头顶一方“青天”之吉言。石匠们将天槛又说成“一方”,而避讳“一块”。天槛的制作中,在两头开凿着与竖槛顶上“雄榫”正好契合的“雌臼”,凹凸交合,天槛与竖槛在顶上完美组成一体,既坚固,又“耦合”,再次印证天地合一的吉语。

户槛,则是安装木门的落脚点,石匠把户槛的“脊”做得笔直且光溜,正好与木门吻合,挡雨遮风。石头户槛分为“单篦栉”与“双篦栉”,都因为造型与生活中的篦栉相似而名。“单篦栉”户槛,只是在门档户槛一段,宽度一般超出门框之外,呈外八字形,活像一把单面齿的篦栉;“双篦栉”户槛,则是在户槛“脊”的内侧延伸石槛,只不过是直型而非八字形,多了一对户枢门窠臼,用来安装半截小矮门。

所有这些石头“三件套”“四件套”,组合成为威风凛凛的石库门并非易事,没有点儿真材实料,做不成;没有一手过硬功夫,做不出。石匠们接到用户邀约,就会精心遴选石料,从石料的成色到形状挑,再从石面到石纹选,还要从敲击的石声听。有些看上去不错,但是石体“通筋斜纹”,迟早会崩裂,用不得;那些石面老城,出彩不够,面子上不靓,要不得;那些身条不错,虽然“相貌堂堂”,却石声沉闷,保不准在开凿雕刻时“身败名裂”,老石匠只会将手锤敲打几下,拂袖而去。所以,要做得一副好的石库门,光是选料就是百里挑一,犹如在石林里选妃。至于那些裁、削、凿、光、铣等手艺布施,不说巧夺天工,也是锤锤精炼的“呕心沥血”,如此数月雕琢,方能成就“大器”。

“排版”开凿的石刻文

旧时的石匠队伍里有一种叫做“文石匠”,其实就是“细石匠”中的一个门类,专门做石雕、石刻之类细工慢活的石匠师傅。就拿镌刻石碑来说,要做到图文并茂,栩栩如生,将天地人间之动物景致等惟妙惟肖地凿刻进石头,没有相当的本事岂不是异想天开?

石匠们先将图像描绘于石体表面,再将文字均匀排列书写其上,与古代的排版印刷术极似。接下来的就是运用“细石匠”工艺里的短錾,按照图案的宽窄、文字的粗细、体例的摆阵,或尖錾开路,或圆錾跟进,抑或扁錾的找平,依据字体、字号、字迹的走向,顺溜图案的凹、凸、浅、深,细工匠手里不断换用着大小粗细和圆匾不同的钢錾子,乒乓乒乓,当啷当啷,石头印美图,石刻写雄文。

石匠人远去,石刻千万年。太平桥腹的记载、千手观音的英姿、社头碑刻的叙述,还有那些村寨民间百姓林林总总碑刻的宗族碑记,那都是石匠前人们的传世之作!

“打嶒”挖掘的石头阵

开山采石为生的叫做“粗石匠”。

山边世代居住的那些粗石匠,个个臂膀粗壮,力大无比。他们对付石头的本事“千奇百怪”,其中有一种活儿叫做“打嶒”,那智慧与力量,可了不得!

旧时,采石没有炸药,只能够靠力量与石头山较劲。粗石匠们选好理想的石头阵,在反复敲打观察后,选择小口里面插上钢楔子,然后挥舞磅榔二锤,轮流使劲把钢楔子往石缝里塞,直到把目标石头与母体分开。他们还会根据石头形成时留下的铺层,动用钢楔子横插缝线,用铁锤使劲砸打、震动,再跟进铁撬的杠杆借力作用,按层剥采石板。

采石高手妙招要数“打嶒”!村里高明的石匠会在石头铺层的上方“打嶒”,砸开缝隙或窠臼,以水灌渗窨,利用水的“软实力”肢解山体,令石头铺层“分崩离析”,最终达到山石崩裂,成片的石头轰然坍塌。石匠用錾子敲掉多余的边角,直到毛石变成方石或者块状,如要精细的用材,只需用扁錾把纹理找平,就形成了大量石板等毛料。

老石匠、老作坊的时代远去了,留下那些石人石马、石鸟石兽、石龙石凤,还有那些石头桥、石板路、石头墙、石头墩、石头碑、石头城……石匠们如石头般的顽强精神,还有那聪颖的智慧灵气,早已融入后人的血液里,在脉动起搏的韵律里生生不息。